当最后一簇火苗被混合着冰雪的泥土扑灭,天色已经蒙蒙亮。
呼延灼站在一片狼藉的焦土之上,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谷物、烤肉发出的气味,不少地方还在不停的冒着蓝色的烟气。
眼前的辎重营此刻满目疮痍,抢救下的粮草十不存一。
伤兵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呼延灼此时的怒火已经达到了顶点。
和大炎打了半辈子仗,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如此憋屈,如此无力。
就好像他每一步都精准地踩进了对方挖好的陷阱,每一步都被人算计得死死的,偏偏他又拿对方无可奈何。
那种感觉,比正面战场上被人一刀砍翻还要难受!
“王……”一名亲卫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声音干涩。
呼延灼没有回头,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榆林城的方向,那座在晨光中轮廓愈发清晰的城池,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充满了嘲弄与蔑视。
“去乌索城。”呼延灼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骑最快的战狼去,告诉徐太那个废物!”
“把城里所有的粮草,所有能战的兵,一粒米不剩,一个人不留,全都给本王带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白日里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他毫不在意。
“本王不信,他榆林城是铁打的!本王就是用人命填,也要把这座城给本王磨平!”
他要打下榆林城!
他要亲手拧下那个姓沈的小子的脑袋,用他的头骨当酒碗!
亲卫不敢多言,重重点头,转身飞速离去。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洒在榆林城的城头。
胜利的喜悦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凝重的肃杀。
城墙上,士兵们默默地清理着留下的血迹,将战友的尸体抬下城墙,将损坏的城防器械拖走修复。
每个人都清楚,眼前的胜利,只是开胃菜。
一场更加惨烈、更加疯狂的攻城战,即将来临。
沈天君站在城楼上,寒风吹动着他臂上的白布。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城下忙碌的士兵,又望向北方那片满目疮痍的蛮族大营。
呼延灼的反应,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条被逼到绝路的疯狗,会爆发出最骇人的凶性。
“耿将军。”沈天君没有回头。
“末将在!”耿忠大步上前,他一夜未睡,双眼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金汁虽好,却是奇招,用过一次,蛮子就有防备了。”沈天君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把我们准备的东西,都搬上来吧。”
耿忠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将军放心,早就备好了!”
他大手一挥,城楼下,一队队士兵开始行动起来。
一口口大锅被架设起来,锅里装满了从城中搜集来的所有麻油、桐油,甚至还有富户家中用来点灯的鲸油。
在锅边,堆放着无数用粗麻绳和破布紧紧捆扎的石头。
这些,就是沈天君为呼延灼准备的第二份大礼。
简易的燃烧弹!
等蛮子攻城时,将这些石头在滚烫的油锅里浸透,点燃后,从城头扔下去。
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让耿忠热血沸腾!
“城外的陷马坑,让兄弟们辛苦一下,重新挖深,多加几排削尖的木桩。”沈天君继续吩咐道。
“明白!”耿忠领命,转身便去安排。
看着城中井然有序的备战景象,沈天君的眼帘微垂,遮住了眸底的一丝冷意。
李钟的骑兵,想必也快到汴西城了。
一张针对北蛮二十万大军和叛徒徐太的天罗地网,正在缓缓收紧。
耿忠刚领命离开,一名校尉脚步匆匆地跑上城楼,神色中带着一丝古怪与紧张。
“将军!”
沈天君转过身。
校尉单膝跪地,沉声禀报:“城外来了一队人马,为首者自称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护送者皆是锦衣卫!他们……他们说奉陛下旨意,前来宣旨!”
此言一出,周围几名正在忙碌的亲兵动作都是一顿,面面相觑。
宫中来人?还是司礼监和锦衣卫?
在这个节骨眼上?
“说本将军忙于备战,无暇远迎,请几位大人上城楼一叙吧。”沈天君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
片刻之后,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护送着一名手捧明黄圣旨的太监,走上了城楼。
这太监正是胤东海。他一上城楼,目光便在众人身上一扫,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沈天君身上。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将领身上尚未清洗干净的血迹和臂上的白布,再回想出京时陛下那句“朕不信天命,朕只信他”,胤东海只觉得一股热血从心底直冲脑门。
“沈将军可叫咱家好找,咱家奉女帝旨意,前来榆林城宣旨。沈将军,来接旨吧。”
城楼上的所有士兵,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神情肃穆地看向这边。
耿忠也大步走了回来,站在沈天君身后,虎目警惕地盯着胤东海。司礼监的人在他们这些军士心里,可是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臣,沈天君,接旨。”沈天君整理了一下衣甲,上前一步,便要单膝跪拜。
“沈将军不必多礼。”胤东海赶忙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陛下有旨,北境战时,一切从权,跪拜之礼就免了。”
“奉天承运,女帝诏曰!”
“朕听闻北境战局糜烂,林太冲将军不幸殉国,尸首被北境蛮夷掳走羞辱,实是寝食难安。”
众将士听着都皱起了眉头,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来问罪的?耿忠的拳头都下意识地握紧了。
然而,胤东海话锋一转,原本阴柔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潮红,声音也陡然变得激昂起来!
“然镇北将军沈天君,临危受命,北上督战。于榆林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以三千玄甲军,大破蛮族二十万狼骑,阵斩敌寇数万,焚其粮草,重创敌酋呼延灼,扬我大炎国威!”
“此等功绩,足以彪炳史册!朕心甚慰!”
“为彰其功,为励三军,特此敕封——”
胤东海的声音在这里猛地一顿,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炸响!
“封沈天君为——冠军侯!”
“食邑三千户!赐黄金万两,锦缎千匹,良马百匹!钦此!”
冠军侯!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整个榆林城头轰然炸响!
城楼之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士兵都瞪大了眼睛,仿佛连呼吸都已忘记。大炎王朝立国数百年来,只有开国时追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不世之功的寥寥数人,才有资格外姓封侯!
它不仅仅是一个爵位,它代表的是军人所能达到的巅峰!是无数将士浴血沙场,毕生追求的终极荣耀!
短暂的死寂之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将手中的兵器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冠军侯威武!!”
这声嘶吼仿佛一道火星,瞬间点燃了整座城池的火药桶!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引爆!
“冠军侯威武!!”
“大炎威武!!”
山呼海啸般的狂吼,从城楼之上爆发,迅速传遍了整座榆林城!无数士兵激动地用兵器敲击着盾牌和城垛,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一名断了手臂,满脸沧桑的老兵再也抑制不住,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仰天长啸,声音嘶哑而狂热!
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涌现出狂热的潮红,他们看着沈天君的背影,眼神中只剩下最纯粹的崇拜与敬仰!
他们的将军,被封为了冠军侯!
这比任何赏赐都更能激发他们的荣耀感和战斗意志!这荣耀,他们与有荣焉!
耿忠更是激动得虎躯颤抖,他看着沈天君,这个年轻人,一次又一次地创造着凡人不敢想象的奇迹!
沈天君站在那里,神情依旧平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清晰的波澜。
他也没想到,那位远在京城的女帝,竟会给予他如此雷霆万钧,如此毫不保留的信任与支持!她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破格封侯,这不仅仅是赏赐,更是在向天下人宣告她的决心!
冠军侯……
这不仅仅是荣耀,更是一把无上锋利的剑!一把由女帝亲手递给他,足以斩断一切阻碍,荡平北境的剑!
“冠军侯,接旨吧。”胤东海双手捧着圣旨,眼中满是敬意,恭恭敬敬地递到沈天君面前。
“臣,沈天君,谢陛下天恩!”
沈天君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声音沉稳有力。
胤东海直起身,凑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道:“侯爷,陛下还有一道密旨,让咱家亲口传达给您。”
他的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陛下说,北境之事,无论您做什么决定,都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京中朝堂,她一力承担!”
“她只要一个结果——”
胤东海一字一顿,声音中带着一丝冰冷的杀伐之气。
“让北蛮百年之内,再不敢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