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天,一年年,时间啊,走得慢些吧。
我十一岁了,筑梦小学在扩招,校区也渐渐扩大了。
我毕业了,六年时间,我也从一个屁大小孩长了青少年的模样,我快赶上老头子那么高了。
毕业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场声势热闹的欢送会。
欢送?欢送什么呢?
出事了,当一个学生在厕所里离奇死亡后,整个学校乱了。
我赶到出事的厕所时,看到了那个死亡的学生,是我班上的成绩最好的班长,阳光而聪明。
我却在他脖子上看到了熟悉的血红伤口,平整而光滑。
我的呼吸瞬间急促,死去的回忆如潮水涌来。
“老头子,来学校,出事了。” 一个电话赶紧打给了老头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老头子一贯沉稳的声音:站在原地别动,把眼睛闭三分钟。
我依言照做,指尖捏着校服衣角微微发颤。耳边是同学们压抑的啜泣和老师慌乱的指挥声,还有厕所通风口灌进的风,呜呜咽咽像谁在哭。三分钟后睁开眼时,老头子已经蹲在那具尸体旁,破烂的布褂下摆沾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钻进来的。
他伸出食指,指甲缝里还嵌着今早修补布褂时蹭到的线头,轻轻点在那道血红伤口上。指尖过处,伤口边缘竟泛起一层极淡的白霜,像冬天窗玻璃上冻出的冰花。
校长在哪? 老头子头也不抬,声音透过人群缝钻出去,精准地砸在脸色煞白的胖校长身上。
校长哆哆嗦嗦跑过来,裤腿沾着泥:张、张大爷?您怎么来了?这、这是刑事案件,警察马上就到......
警察来之前,让所有人退出五十步。 老头子站起身,从布褂口袋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铜铃铛, 一声轻响,原本嘈杂的人群突然像被按了静音键,一个个眼神发直地往后退,直到退出厕所门口那圈用白石灰画的线 —— 我才发现老头子刚才蹲下身时,脚边早多了半截白石灰。
看清楚伤口的走向没? 老头子忽然问我。
我凑近了些,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钻进鼻腔。那伤口比苏老头脖颈上的更细,边缘泛着青黑色,像被极薄的刀片勒出来的,却在耳后有个极小的分叉,像树枝的枝丫。
勾魂丝
老头子从口袋里摸出个装着黑糊糊药膏的小瓷瓶,用指尖蘸了点抹在伤口上,这东西四十年前就该绝迹了。
什么是勾魂丝? 我盯着他指尖那抹黑色药膏,接触到伤口的瞬间,青黑色像退潮般缩了回去。
一种养在怨气里的丝线,能顺着血脉钻进骨头缝, 老头子把瓷瓶塞给我,当年你苏爷爷......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转身走向厕所最里面的隔间。
那隔间的木门歪斜地挂着,门闩上缠着几根银白色的细线,细得像蛛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老头子从布褂里掏出个泛黄的小本子,翻开时哗啦啦掉出几张枯黄的树叶。他用铅笔在本子上画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这孩子昨晚是不是在学校留过宿? 他忽然问。
我愣了一下,想起昨天放学时,班长说要留下整理图书角。是,他说要把新书分类摆好。
老头子点点头,铅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每个角上都点了个黑点。勾魂丝要靠活人的生气滋养,它在这厕所里待了至少三个时辰,说明......
他的话被警笛声打断,红蓝交替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老头子迅速把小本子塞回口袋,又从另一个口袋摸出个用红绳系着的铜钱,塞进那学生校服口袋里。
跟我走。 他拽着我的手腕往外走,路过校长身边时,不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胖校长突然打了个激灵,眼神恢复清明,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离开。
走出校门时,我回头望了眼教学楼。三楼图书角的窗户敞开着,窗帘被风吹得鼓鼓囊囊,像个张着嘴的黑洞。老头子攥着我的手突然收紧,我低头看见他手腕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那是他每次要动手时才会有的样子。
今晚别睡太死。 他说,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冷意,有些东西,该来的总会来。
那天晚上,烂尾楼的顶层亮了整夜的灯。老头子把阳台那些奇形怪状的物件摆成了个圈,泛黄的老书翻开在某一页,破损的竹简拼成个奇怪的图案。他坐在圈中间,嘴里念念有词,布褂上的补丁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缀满了星星。
我趴在窗边,看着楼下空荡荡的广场。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在苏老头曾经坐过的长椅旁打着旋,像有人在那里无声地徘徊。
老头子拽着我往烂尾楼走时,晚风正卷着纸钱灰从不知名的地方飘过来,落在他布褂的补丁上。我攥着那个装着黑药膏的小瓷瓶,瓶身冰凉,像揣着块冰。
“勾魂丝是养在怨气里的,” 老头子突然开口,脚步没停,“你苏爷爷脖子上那道,是用百年老槐木的阴气养的,切口带着木头纹。今天这道,带着书墨气 —— 看见那学生校服口袋里的钢笔没?笔尖都弯了。”
我猛地想起班长那支银色钢笔,昨天他还在课上转着玩,笔帽上刻着个小小的 “知” 字。
烂尾楼的十八层亮着盏昏黄的灯泡,老头子把阳台那堆破烂重新摆了阵仗:缺腿的八仙桌对着月亮,泛黄的老书摊在桌上,书页里夹着的干枯艾草被风吹得沙沙响。他从口袋里摸出三根香,没点火,就那么插在桌角,香头竟自己冒出了青烟。
“今晚你去学校图书角,” 老头子用手指蘸着墨汁在地上画符,“寅时三刻,看有没有东西从书架第三排漏出来。记住,别碰任何带金边的书。”
我心里咯噔一下:“您不跟我一起?”
老头子头也不抬:“我去会会老熟人。四十年前欠我半瓶酒的账,该清了。” 他画符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地上晕开个黑圈,“带上这个。”
他扔过来个东西,我接住一看,是枚锈迹斑斑的铜钱,中间的方孔里穿着红绳。铜钱边缘磨得光滑,摸上去却烫得惊人。
“这是……”
“当年从你苏爷爷酒葫芦上抠下来的,” 老头子把最后一笔符画完,地上的墨汁突然像活过来似的缩成个点,“能挡一次勾魂丝。但记住,别让它沾到书墨 —— 那东西最怕文气重的物件。”
后半夜的风带着寒气,我翻进筑梦小学的围墙时,裤腿被铁丝网勾破了个口子。图书角的窗户果然没关,窗帘还在晃,像只耷拉着的手。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书架第三排果然有本金边书在发光,不是普通的光,是那种发绿的、像水里泡过的光。我屏住呼吸,看见书页间伸出根银线,细得像头发丝,正往旁边的《成语词典》里钻。
突然,那银线猛地回头,尖端对着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地举起脖子上的铜钱,红绳 “啪” 地绷紧,银线碰到铜钱的瞬间,像被火烧着似的缩了回去,在书页上留下道焦痕。
书架后面传来响动,我猛地转头,看见个黑影从书架后窜出来,衣摆扫过地面,带起阵墨香。我追出去时,只看见教学楼的墙根下有团黑雾在动,钻进了地下室的通风口。
通风口的铁栅栏上挂着片衣角,不是校服,是种带着暗纹的布料,摸上去滑溜溜的,像蛇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