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莹心里的火气瞬间被女儿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给浇灭了,她赶紧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九溪软软的小身子搂进怀里,声音立刻放得又轻又柔,跟刚才判若两人:“哎呦,我的宝贝儿,怎么起来了?是不是被妈妈吵醒了?不怕不怕,妈妈在呢,妈妈抱抱……”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刚才对着门外的那股泼辣劲儿,此刻全都化为了绕指柔。
春日的午后,蝉鸣聒噪,阳光透过茂密的梧桐树叶,在院子里洒下斑驳的光影。林家和庄家将小桌小凳搬到院里通风处,围坐在一起喝绿豆汤。
黄玲捧着碗,犹豫了片刻,还是看向宋莹,语气真诚里带着几分歉意:“宋莹,今天白天的事儿,真是多亏了你。我没好意思出来,都是街坊邻居的,有些话你能说,我这个当老师的家属,反而不好说。这事儿,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宋莹正给九溪擦嘴,闻言摆了摆手,爽朗一笑:“玲姐,你这话怎么讲的呀!太见外了。且不说这个,就说图南,天天不声不响地带着我们家这两个皮猴子上学放学,风雨无阻的,不知道省了我们多少心。就冲这个,我也愿意为图南出头!” 她顿了顿,有些不解地看向庄老师和黄玲,“不过我说你们也是的,直接跟一鸣他们挑明了不就行了?就说图南要考一中,现在是关键时期,需要安静的学习环境。这理由多正当,谁还能说什么?”
黄玲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我们提过,是图南自己不让说。”
庄老师推了推眼镜,接口道,语气里带着对儿子的理解:“孩子长大了,自尊心强。而且,他心里其实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不想事先张扬,怕……”
“怕万一没考好,面子上过不去,下不来台。”黄玲接过话头,眉宇间带着一丝母亲的忧虑,“这孩子,心思重。”
宋莹一听,立刻信心满满地说:“嗐!图南那孩子多稳重,学习多扎实,肯定能考上!你们就把心放肚子里。” 她喝了一大口绿豆汤,又回到最初的话题,“其实你们也不用谢我,我早上是真被气着了。困得不行,那敲门声跟打雷似的,‘咚咚咚’!怎么睡呀?吵都吵死了!我这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一直安静听着他们说话的林武峰,此时沉稳地开口,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意见:“庄老师,玲姐,我倒是有个想法。要不就趁这个机会,跟一鸣,还有常来的那几个孩子都讲明白。把他们集中到一起,定个固定的时间,比如每周日下午,您统一给他们答疑。地点呢,也不用总在您家,可以让几家轮流提供地方。要吵,那就轮流吵嘛,也公平。各家为了孩子高考,出点力,提供个场地,也是应该的。”
黄玲眼睛一亮,显然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林工,不瞒你说,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就是有点张不开口,好像要把人往外赶似的。”
宋莹快人快语:“这有什么张不口的?现在年年恢复高考,找上门来的只会多不会少,难道要年年这么吵,影响到图南学习吗?”
林武峰摇摇头,分析道:“那倒不会。像一鸣他们这样的社会青年,基础比较薄弱,能坚持考一两届就算不错了,考不上大多也就找别的出路了。以后主要都是在校的应届高中生,学校会组织系统复习,来找老师开小灶的情况会少很多。”
宋莹好奇地问:“那一鸣他们要是今年考不上,明年后年还能考吗?”
“能是能,”林武峰点点头,随即客观地说,“不过他们毕竟脱离学校久了,基础确实差一截。我在栋哲房间,偶尔听到他们讨论题目,那水平……跟正经在校高中生没法比。说实话,也是难为庄老师了,给他们辅导,事倍功半。他们这几个人里头,我估摸着,顶多也就一两个有点希望。”
庄老师默默地点了点头,认可了林武峰的判断。作为老师,他比谁都清楚这些学生的底子。
宋莹心地善良,又关心地问:“那……要是考不上,他们就这么一直在家待业吗?总得有个打算吧。”
庄老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和责任感交织的复杂神情:“就是因为知道他们出路窄,机会少,我才更不好断然拒绝啊。能帮一点是一点,总归是给他们一个希望。”
黄玲在一旁也跟着点了点头,丈夫的这份为难和坚持,她最能体会。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意渐浓。这天黄玲下班回来,看见林武峰正拿着工具在院子里捣鼓公用的水管。
“林工,帮忙安装水管呢?真是辛苦你了。”黄玲打招呼道。
林武峰抬起头,擦了把汗,笑道:“没事,玲姐。安装就好了,大家以后用水就方便了。”
黄玲看着焕然一新的水管,又看了看自家和小院角落那片空地,心里有了个想法。她等林武峰收拾好工具,才走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林工,宋莹,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下。”
宋莹正在收衣服,闻言抱着衣服走过来:“啥事啊玲姐,你说。”
黄玲指了指墙角那块阳光还不错的空地:“我看咱们巷子里,好多人家都在自家院子里见缝插针地种点菜,多少能省点菜钱。我前阵子得了些菜种,是蛇瓜的种子。听说这东西特别好长,很高产,不占什么地方,就在墙角种几棵,搭个架子让它往上爬,藤蔓能结好多瓜,据说能吃上好几个月呢。”
宋莹一听,第一反应是担忧:“在院子里种瓜?那藤蔓招虫子不说,到时候施肥什么的,岂不是会把院子弄得臭烘烘的呀?咱们这几家紧挨着,可受不了那味儿。”
黄玲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连忙解释:“蛇瓜好像不怎么招虫,也不用上那种臭烘烘的粪肥。我打听过了,就用点豆渣或者普通的土肥就行,没什么异味。主要是真能省不少菜钱呢。夏天的时候,那瓜藤爬满了架子,还能给院子遮阴,挺凉快的。”
一听能省菜钱,宋莹的眼睛立刻亮了。在那个物资和票证依然紧缺的年代,能自力更生减少开销,对任何一个家庭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她几乎没再犹豫,一拍大腿:“能省菜钱?!那还商量什么,种!必须种!玲姐,这种子怎么种?什么时候种合适?咱们一起弄!”
林武峰看着妻子这风风火火的样子,也笑着表示了支持:“种点菜挺好的,自给自足。需要搭架子什么的,跟我说,我来弄。”
黄玲见他们这么支持,脸上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太好了!种子我泡一泡就能种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弄,估计到了夏天,咱们就能吃上自己种的蛇瓜了!”
小小的院子里,即将萌发的不仅仅是几颗蛇瓜的种子,更是邻里之间在平凡日子里,互相体谅、互相帮衬、共同经营生活的希望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