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割裂着岁末的寒意。护龙山庄早已褪尽秋色,庭院深深,寒枝凝霜。偌大的内湖镜面般凝结,覆盖着一层细碎的薄雪,在惨淡的日头下泛着清冷的光。内庭暖阁,与外界的萧瑟判若云泥。兽炉吐纳,雅香袅袅,似有若无地缠绕着满桌珍馐美馔。铁胆神侯朱无视端坐主位,指节分明的手指轻叩紫檀桌面,目光沉静地投向庭外苍穹,显然在静候一位分量极重的贵客。
约莫一炷香后,天际传来细微的破空之声,如飞鸟掠影,轻盈迅捷。四名身着素白纱衣的妙龄婢女,宛如踏云仙子,各持软轿一角,竟抬着一顶轻若无物的白纱软轿,翩然降临于护龙山庄上空!她们身法灵动曼妙至极,莲足只在飞檐翘角、覆雪树梢上轻轻一点,借力之处雪沫微扬,身形便如惊鸿般再次腾挪向前。那软轿稳如平地,纱幔飘拂,竟无一丝颠簸。轿内之人似乎对距离把握得分毫不差,行至内庭正上方时,一只骨节匀亭、莹白如玉的手自纱帘后探出,手中握着一柄通体剔透的玉骨折扇。扇骨顶端轻轻敲击轿门,“笃、笃、笃”三下,声音清脆悦耳,如同玉磬轻击。四个美婢闻声,动作整齐划一,足下劲力瞬间由疾转徐,身形在空中凝滞一瞬,随即如羽毛般飘落,那顶白纱软轿便已无声无息、轻巧至极地停驻在内庭中央的石板地上,轿底离地三寸,悬而未落。
玉骨折扇“唰”地一声,如流云舒展般优雅地摇开。不见手臂如何动作,扇面只对着轿帘方向微微一拂。一股精纯柔和却又沛然莫御的内力无声涌出,那厚重的锦缎轿帘竟似被无形之手温柔掀起,向两侧平滑分开,无风自动。刹那间,一道纯白身影如月华倾泻,又如惊鸿照影,自轿中飘然而出。来人竟不沾地,足尖在空气中虚点,身形便化作一道朦胧的白练,数十米的距离瞬息即至,如御风而行,直入内堂暖阁!其轻功之高妙,已臻化境。
他飘然落定在客座前,身形挺拔如雪中青松。铁胆神侯抬眼望去,饶是他见惯风浪,眼底亦掠过惊艳。 来人面容清俊绝伦,看不出具体年岁,只觉至多三十许人。眉如远山含黛,斜飞入鬓,更衬得一双眸子潋滟生辉,眼尾微微上挑,是那最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顾盼间似有万千情思流转,又似蕴着洞悉世情的清冷微光。鼻梁高挺,唇色极淡,唇角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笑非笑,平添几分风流蕴藉。肌肤莹白胜雪,几近透明,在暖阁灯火下流转着温润玉泽。一头墨发仅以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绾住,几缕碎发垂落额际鬓边,更显飘逸不羁。身段颀长挺拔,宽肩窄腰,一袭毫无杂色的雪白锦袍裁剪得恰到好处,衬得他气质出尘,仿佛九天谪仙误入凡尘,不带一丝烟火气。这正是名动江湖,令无数闺阁女子魂牵梦萦、却又踪迹难寻,号称春梦了无痕的无痕公子。所谓“一见无痕终身误”,绝非虚言。
“云贤弟今日肯赏光驾临,朱某不胜欣喜。”铁胆神侯朱无视含笑举杯,声如洪钟,带着真挚的欢迎。
无痕公子云无痕飘然落座,姿态闲雅从容,亦举杯回礼,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无视兄客气了。你我神交已久,此番得见,亦是云某之幸。”言罢,两人相视一笑,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融洽。无痕公子却忽地放下玉杯,悠悠一声轻叹,那叹息声也似带着一股独特的韵味。他修长的远山眉微微蹙起,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笼上了一层轻烟薄雾般的愁绪,波光流转间,竟让人生出无限怜惜。饶是铁胆神侯这般顶天立地的铁汉,目睹此情此景,心中也不得不暗赞一声:当真是人间绝景,难怪那些女子为他痴狂如斯。
朱无视微微讶异。他与云无痕虽未深交,但也知其性情洒脱不羁,几年前武林大会上以毫厘之差惜败于霸刀,也不过是洒然一笑,浑不在意。今日这般伤神模样,倒是前所未见。他放下酒杯,奇道:“不知贤弟因何烦恼?若有愚兄能效劳之处,但说无妨。”
无痕公子伸出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捻住小巧的酒杯,指腹在光滑的瓷面上缓缓摩挲,桃花眼望向朱无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月前得见无视兄来信,方知兄台慧眼识珠,已得第三位佳徒入室。云某…实是艳羡不已!今日前来,一为道贺,二来……”他顿了顿,眼中愁绪更浓,“也想亲眼见识一番贤侄们的风采。云某飘零半生,至今未觅得良材美玉以承衣钵,还望无视兄莫要藏私,让云某开开眼界才好。”
铁胆神侯闻言,坚毅的脸上也不禁流露出几分满意之色,颔首道:“不瞒贤弟,这三个孩儿,天资心性皆是上佳,愚兄确实颇为满意。说来也巧,今日正是山庄内定下的年终考核之期。稍后,愚兄便与贤弟同往后山训练场一观。”
护龙山庄后山,一片开阔的演武场地已被积雪覆盖大半。朔风卷着细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三个小小的身影已在寒风中矗立了许久,从天色微熹的清晨直等到日头升到中天。段天涯、归海一刀、上官海棠三人小脸冻得发青,鼻尖通红,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饶是如此,三人依旧身姿笔挺,沉默地等待着义父的到来。
长时间的静默几乎与寒冷融为一体。突然,归海一刀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射向身后的密林深处,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紧接着,上官海棠小巧的鼻翼也轻轻翕动了几下,秀眉微蹙,带着一丝困惑低声道:“大哥,一刀,你们闻到没有?好像……有股腥臊味,越来越浓了。” 段天涯反应极快,立刻俯身,他在进入护龙山庄前曾随着养父打过几年猎,于是侧脸紧紧贴住冰冷刺骨的地面,屏息凝神。几息之后,他脸色骤变,猛地抬头大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不是人!脚步沉重杂乱……是猛兽!黑熊!快戒备!”
话音未落,归海一刀和上官海棠已如离弦之箭般弹射出去!根本无需段天涯提醒,两人早已凭借本能和敏锐的感知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他们动作迅捷如电,就近抄起散落在训练场边、平日练习用的匕首、短柄砍刀等武器,用早已备好的坚韧细绳飞快地将武器牢牢捆缚在腰间,随即各自瞄准一棵最为粗壮的大树,手脚并用,如同灵猿般飞速攀援而上,隐入茂密的树冠之中。 几乎就在三人刚刚在树上稳住身形,屏住呼吸的刹那,一头体型庞大得惊人的黑熊,裹挟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浓烈腥风,从密林中狂冲而出!它沉重的四肢踏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震得地面微颤。那腥臭的气味被寒风裹挟着,蛮横地钻进三人的鼻腔,几乎令人窒息。
三人心中惊骇莫名:此地是戒备森严的护龙山庄腹地!如此巨兽如何能悄无声息地闯入?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三人目光在空中迅速交汇,瞬间了然——这头狂暴的黑熊,恐怕就是义父为他们准备的年终考核!
那黑熊状态极不正常,双目赤红,口中呼哧呼哧地喷吐着粗重的白气,粘稠腥臭的涎水顺着嘴角不断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它显然发现了目标,浑浊的兽瞳闪烁着疯狂嗜血的光芒,饥饿和狂暴驱使着它,迫切地想要撕裂树上的猎物饱餐一顿。它巨大的头颅转动,锁定了看起来最为“弱小”的海棠藏身的那棵大树。 “吼——!”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黑熊猛地人立而起,用它那堪比攻城锤般的庞大身躯和恐怖力量,狠狠撞向海棠藏身的大树! “轰隆!”一声巨响,整棵大树剧烈地摇晃起来,积雪簌簌落下。海棠虽用尽全力抱紧树干,双臂仍被这狂暴的冲击震得发麻发木,腰间捆缚的砍刀竟被震得脱扣,“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这声响仿佛刺激了黑熊的凶性,它更加亢奋,后退几步,积蓄力量,再次以更猛烈的势头撞向树干! “咔嚓……”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隐约传来,树干在巨力的反复摧残下开始出现裂痕,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树上的三人毫不怀疑,再撞几下,这棵大树必定拦腰折断!
眼看海棠处境岌岌可危,归海一刀眼中寒光暴射,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砍刀,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对准黑熊的后颈要害狠狠掷去!刀锋划破寒风,发出凄厉的尖啸!“噗嗤!”一声闷响,饶是黑熊皮糙肉厚,刀尖也深深嵌入了它粗厚的脖颈,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嗷——!!!”剧痛彻底点燃了黑熊的凶性,它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放弃了即将得手的海棠,猛地转过身,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树上的归海一刀,那眼神中的暴虐几乎要化为实质。它四肢着地,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狂暴气势,以比之前猛烈数倍的力道,疯狂地撞击一刀藏身的大树!树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摇晃,一刀死死抱住树干,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在剧烈的震动中摇摇欲坠,险象环生!
“这样下去不行!”段天涯在另一棵树上看得心急如焚,声音却异常冷静,“无论它攻击谁,只要一直撞下去,树迟早会被撞断!必须想办法杀了它!”
海棠看到一刀在狂暴的撞击下勉力支撑,小脸煞白,急声道:“大哥!把它引到西边的机关场去!用木排!”
段天涯瞬间领会,果断下令:“好!我去引开它!海棠、一刀,你们立刻去机关场准备!” 话音未落,他已如狸猫般从树上翻跃而下,轻盈落地,对着正在疯狂撞树的巨熊厉声喝道:“孽畜!看这里!” 同时,他故意踢起一块石头砸向熊头,吸引其注意。 黑熊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挑衅激怒,立刻放弃了树上的一刀和海棠,咆哮着,四足并用,卷起漫天雪尘,朝着段天涯猛扑过去! 段天涯没有丝毫迟疑,拔足便向机关场方向狂奔。他身形灵动,对这片训练场的地形早已烂熟于心。哪里是绊索陷阱,哪里有坑洼树根,哪里可以借力跃起,他都一清二楚。他如同一只穿行于密林间的猎豹,在凹凸不平、暗藏杀机的地面上闪转腾挪,时而借力树根高高跃起,时而矮身滑过绊索陷阱,甚至利用地形故意制造障碍延缓熊的追击。饶是如此,身后那腥风狂啸、大地震颤的压迫感依旧如影随形,每一次沉重的熊掌拍击都近在咫尺,凶险万分!
海棠和一刀几乎在段天涯落地的同时便从树上滑下。他们没有丝毫停顿,捡起地上掉落的砍刀,甚至顺手抄起几块趁手的尖锐石头塞入怀中,彼此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便沿着最短、最隐蔽的路径,向着西侧的机关场发足狂奔。两人配合默契,速度极快,很快便抵达了那处布置着巨大钉刺木排的机关枢纽。 段天涯几乎是掐着点赶到!他如一道疾风冲入预定地点,眼角余光瞥见海棠和一刀已就位,海棠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对他用力一点头。段天涯毫不犹豫,双膝猛地跪地,身体借势后仰,一个铁板桥向后弯折,整个身体几乎贴到了冰冷的地面! “咔嚓!”机括触发的声音清脆响起! 就在段天涯头皮刚刚擦着地面避开的瞬间,头顶上方,由数十根削尖如矛、浸过桐油的硬木组成的巨大木排,挟着万钧之力,如同死神镰刀般从高处猛地呼啸荡下! “噗噗噗噗——!” 一阵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密集响起!巨大的冲击力将狂奔而至的黑熊撞得倒飞出去数米!尖锐的木刺狠狠扎进了它的胸腹、肩胛,鲜血如同喷泉般迸溅出来,瞬间染红了雪地! “嗷呜——!!!”黑熊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剧痛让它彻底疯狂!它竟还有着惊人的余力,挣扎着挥动蒲扇般的巨掌,“咔嚓!咔嚓!”几声,硬生生将钉在身上的几根木刺拍断!它赤红的双眼死死锁定在操作机关的海棠身上,那目光中的怨毒和疯狂令人不寒而栗。它不顾身上插着的断木和汩汩涌出的鲜血,发出垂死般的咆哮,竟再次爆发出骇人的力量,拖着残躯,发疯似的朝着海棠猛冲过去!目标明确,不死不休!
“不好!”海棠心头一凛,转身便跑!她深知此刻绝不能硬拼,一边跑,一边利用对场地的熟悉,故意踩动几个预设的陷阱机关。“轰隆!”一个陷坑在熊脚下裂开,黑熊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沉,但它竟凭着蛮力硬生生扒住坑沿,嘶吼着爬了出来!“嗖嗖嗖!”几根隐藏的尖桩弹出,狠狠刺在它身上,留下几个血洞,却也只是让它身形踉跄了一下,反而更加激起了它的凶性!剧痛和狂怒让它无视了一切伤害,眼中只剩下那个浅紫色的、灵巧的身影!它咆哮着,一次一次拉近与海棠的距离,腥臭的口气几乎喷到她的后颈!
一刀和段天涯在后面拼命追赶、呼喝、投掷石块,试图吸引黑熊的注意。但这头野兽仿佛认定了海棠是罪魁祸首,对身后的攻击置若罔闻,死死咬住她不放。
海棠心脏狂跳,额角渗出冷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飞速扫过四周。当看到不远处那片在薄雪下泛着幽光的冰面时,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型。 她猛地折转方向,毫不犹豫地朝着那片结冰的潭面疾奔而去!身后的黑熊紧追不舍,巨大的脚掌重重踏上冰面。
“喀嚓……喀嚓嚓……”令人心悸的冰裂声立刻响起!此时尚未到深冬,冰层远不够厚实,海棠身轻如燕,尚能凭借轻身功夫在冰面上快速移动,但黑熊那重逾千斤的庞大身躯一踏上来,冰面立刻不堪重负,蛛网般的裂纹飞速蔓延开。
海棠心中雪亮,知道越往水潭中心,冰层越薄!她咬紧牙关,强忍着脚下冰面传来的、随时可能崩塌的震颤感,故意绕着弧线,将黑熊一步步引向冰层最薄弱的潭心区域!。黑熊追得兴起,脚步越来越重,每一次踏落都伴随着刺耳的冰裂声。
就是现在! 海棠猛地一个急停变向,用尽全身力气向右侧奋力扑出,身体在光滑的冰面上连续翻滚了好几圈,险之又险地避开。
“轰隆——咔嚓嚓嚓——噗通!!!” 就在她扑开的瞬间,黑熊脚下的冰面终于彻底爆裂!巨大的身躯伴随着冰块碎裂的巨响,轰然坠入冰冷刺骨的潭水之中!冰冷的水瞬间淹没了它大半身体。 然而,这头凶兽的生命力顽强得可怕,落水并未让它立刻毙命,反而激发了它最后的凶性。它咆哮着,巨大的熊掌疯狂地拍打着周围尚未碎裂的冰面,试图将冰层彻底打碎。浑浊的兽瞳死死盯着不远处冰面上的海棠,那眼神分明是要将海棠一同拍落于冰下!
“海棠!”天涯惊呼一声,已飞身跃上冰面,疾冲过去,一把抓住海棠的手臂将她快速向后拖离危险边缘。 与此同时,归海一刀眼中狠厉之色一闪,竟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精准地跳上了黑熊在水中挣扎的背部!他左手死死揪住黑熊颈后粗硬的毛发稳住身形,右手紧握匕首,在熊头疯狂甩动中,觑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噗!噗!”两下,狠狠扎进了黑熊那双赤红浑浊的双眼!
“嗷——!!!”眼球爆裂的剧痛让黑熊发出了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它彻底疯狂,庞大的身躯在水中剧烈地翻滚、甩动,归海一刀被这股巨力猛地甩飞出去,“噗通”一声也跌入了冰冷的潭水中,瞬间被淹没。 海棠看得肝胆俱裂,但她反应奇快,立刻抓起身边碎裂的冰块,用尽力气朝着归海一刀落水点的反方向狠狠砸去。
“啪!啪!啪!”冰块砸在冰面上和水中的声音接连响起。
“吼!”双目已盲、剧痛狂乱的黑熊果然上当,巨大的熊掌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疯狂地拍击过去。冰屑与水花四处飞溅,它不顾一切地朝着声音来源追击,暂时放过了近在咫尺的一刀。 段天涯趁此机会,毫不犹豫地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入冰冷刺骨的潭水中,迅速潜到归海一刀落水处,一把抓住正在下沉的一刀的手臂,奋力将他拖向旁边相对完好的冰面边缘,艰难地将他推了上去。
另一边,海棠强忍着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恐惧,继续在冰面上跌跌撞撞地移动,不断向各个方向投掷冰块,制造声响,将狂暴而盲目、浑身浴血的黑熊一步步引向潭水更深、更寒冷的区域。黑熊身上本就被木排扎穿了数个血洞,此刻浸泡在冰水中,鲜血如注涌出,染红了周围的水域。它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拍击冰面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那庞大的身躯在冰冷的潭水中剧烈抽搐了几下,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渐渐停止了动作,缓缓沉入幽深的潭底,只留下水面上一片污浊的血色泡沫和破碎的浮冰……
远处,一株高大的古松树冠之上,无声无息地立着两道身影。一人身着象征权势的暗红蟒袍,威严如山;一人白衣胜雪,飘逸若仙。正是铁胆神侯朱无视与无痕公子云无痕。两人将方才冰湖之上那惊心动魄、险死还生的一幕尽收眼底。
望着巨熊沉没的冰窟,以及相互搀扶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眼神坚毅地离开冰面的三个小小身影,铁胆神侯坚毅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满意与骄傲,缓缓颔首。他侧头看向身边白衣如雪的身影,声音沉稳:“云贤弟,愚兄这三个不成器的孩儿,你看如何?”
无痕公子手中玉骨折扇“唰”地一声优雅合拢,轻轻在掌心敲击了两下,那双洞悉世情的桃花眼闪烁着异彩,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着实不错!小小年纪,临危不乱,各有所长。年长者沉稳有度,临危指挥若定;那沉默寡言的小子出手狠辣果决,有股子天生的杀气;至于那个漂亮的女娃娃……”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动人的笑意,“机变百出,擅用地利,巧思更是难得!三人配合无间,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无视兄,你当真是好福气,觅得三块璞玉。”
他略作沉吟,忽然转身,对着铁胆神侯郑重其事地躬身行了一礼,姿态优雅却不失恳切:“云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无视兄成全。”
铁胆神侯目光微凝:“贤弟但说无妨。”
无痕公子直起身,玉扇在手中一转,抱拳道:“那个女娃娃,我很是喜欢。她身上那股子灵性、巧思,与我所学之道颇为契合。云某有意收她为唯一的弟子,悉心教导。不知无视兄可否割爱?”
以无痕公子的眼力,自然早已看破海棠的女儿身,故朱无视并不点破。他浓眉微挑,不置可否,反问道:“哦?贤弟觉得她今日表现最佳?”
无痕公子轻摇折扇,雪白衣袂随风微动,语气带着智者的笃定:“三人表现皆属上乘,难分伯仲。然这小丫头之力气功夫,确不及另两位刚猛。但她胜在心思玲珑,巧用机关,智取凶兽,此乃天赋,强求不得。若能将此天赋纳入我门下,以机关消息、奇门遁甲之学悉心调教数年……” 他眼中闪过一丝期待的光,“必能成就一位独步江湖、惊才绝艳的‘玄机’之才!此乃因材施教,方不负其天赋。”
铁胆神侯闻言,却是微微摇头:“云贤弟厚爱,朱某替海棠心领。只是这三个孩子,皆已被我收为义子,视如己出。他们……” 言下之意,不愿轻易分离。
无痕公子却似早有所料,玉扇一摆,打断道:“无视兄且慢——今日观此一役,云某斗胆直言,此三人显已超脱你护龙山庄现有培养之藩篱。” 他目光如炬,扫过远处三个相互扶持的小小身影,“他们禀赋各异,性情迥然。一个有领袖之风,一个则杀伐果决,一个机巧灵动敏思才捷。再让他们一同接受千篇一律的枯燥训练,恐会束缚其天性,埋没其特长。他们需要的,是更契合各自禀赋、因材施教的贤师引导!”
铁胆神侯眸光微动,沉吟不语,显然被说中了心事。片刻后,他抬眼看向云无痕,沉声道:“贤弟所言,倒也不无道理。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无痕公子负手而立,白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仙姿卓然,指点道:“年长那位,行事作风,沉稳练达,隐隐已有几分无视兄你的影子。若云某所料不差,无视兄当是有意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承你衣钵,将来执掌护龙山庄重任吧?” 他语带笃定。
铁胆神侯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坦然承认:“不错。天涯是我收养的第一个孩子,在我身边时日最长,心性品格最肖似我,确是我属意的接班人。贤弟果然慧眼如炬!”
无痕公子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远处浑身湿透、沉默伫立的归海一刀,那双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欣赏,也有不喜:“至于另一个……杀气太重!眉宇间戾气凝结,沉默寡言,心性过于偏执刚硬。此等性情,非我所喜,亦非我所长。” 他话锋陡然一转,玉扇“啪”地一声在掌心敲定,声音清越,“不过…此子身上这股天生的煞气与狠劲,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抬眼,直视朱无视,一字一顿道:“霸刀!”
铁胆神侯眼中精光爆射!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归海一刀沉默挥刀时那股不顾一切的狠绝,与传闻中霸刀那“一刀既出,有死无生”的霸道气势隐隐重叠。只计较了短短一瞬,他便缓缓点头,语气带着一丝叹服:“贤弟眼光毒辣!确是如此!” 心中对无痕公子的识人之能更是高看几分。
眼见朱无视已然意动,眸光闪烁似在权衡,无痕公子再次开口,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拒绝的势在必得:“那么,那个漂亮聪慧的小丫头!” 他玉扇指向远处正帮段天涯和归海一刀拧干衣角的海棠,“除了我云无痕,放眼天下,还有谁比我更懂得如何雕琢这块璞玉,让她将那份灵巧机变发挥到极致?” 他停顿了一下,抛出了一个让朱无视也为之动容的重磅筹码,“若无视兄肯割爱,让她继承我这一脉的衣钵,云某愿以本派不传之秘《大衍天机谱》相赠!倾毕生心血尽全力,助你建立完善护龙山庄的情报机关、暗哨密探、机关消息网络!此谱所载,包罗万象,乃本门数代心血结晶,价值几何,无视兄当心中有数。”
朱无视心头剧震,《大衍天机谱》!江湖中无人不知的机关消息、奇门遁甲、情报网络的至高宝典。若得此谱相助,护龙山庄的情报与防御体系必将提升到一个难以想象的恐怖高度。这份“拜师礼”,分量之重,诚意之深,远超他的预期。
素来知道无痕公子云无痕心高气傲,视世俗礼法如无物,甚少求人。今日为了海棠,不仅连番请求,更是不惜以毕生心血相赠,这份执着与诚意,实在令人动容。朱无视若再三拂逆其意,不仅显得不近人情,更可能错失让海棠得到最适合教导的良机,以及壮大护龙山庄的绝佳契机。
他长长地、似乎卸下千斤重担般叹了口气,沉声道:“云贤弟如此美意,亦是海棠这孩子天大的福缘。只是……” 他望向远处冻得瑟瑟发抖却依旧眼神明亮的海棠,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慈父之情,“这孩子心性纯善,至情至性,有时未免过于柔软。山庄内务繁杂,世道险恶,愚兄还需将她留在身边,再打磨两年心性,方能放心让她远行。而且……” 他语气郑重,“最终学成之后,她愿意留在哪里,愚兄想尊重她自己的意愿。”
无痕公子闻言,脸上那骄矜疏离的神色终于完全化开,如同冰雪初融,露出一抹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绝美笑容。他手中玉扇“唰”地展开,轻轻摇动,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与承诺:“好!君子一言!我便等她两年!这两年之内,云某自会常来山庄,倾囊相授,助你完善机关情报网络。两年之后……”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朱无视,“请无视兄亲自将她送来哀牢山‘云槎天渡’见我!至于最后,她愿回到护龙山庄,还是随我归隐,皆由她自己心意抉择!云某绝不强求!”
铁胆神侯朱无视看着眼前这位为求佳徒不惜放下身段、许下重诺的绝世人物,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伸出宽厚的手掌,朗声道:“一言为定!”
无痕公子云无痕亦伸出那只如玉雕琢的手,与朱无视重重一握,清越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 “一言为定!”
风雪渐大,覆盖了冰湖上的血迹与狼藉。护龙山庄后山,一段关乎未来的师徒之缘,就此悄然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