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鸟惊飞的余音还在林间回荡,陈无涯的手掌已从与老吴头劲意交汇的虚空中缓缓收回。他没有再看那根插在土中的枣木拐杖,也没有追问沧浪门的过往。火堆只剩一角微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您刚才……也听见了?”
老吴头没答话,只是将耳朵微微侧向营地外缘。风穿林而过,本该是树叶摩挲的轻响,可就在某个瞬间,一片枯叶被踩碎的声音迟了半拍才传来——像是有人刻意放慢脚步,却忘了调整呼吸节奏。
老人眉头一拧,拄着拐杖站起身。陈无涯已经动了,身形贴着墙根滑出,像一道被风吹起的布条,无声掠向南面柴堆。
两人分头绕行,脚步轻得几乎不惊动尘土。陈无涯经过水井旁时,忽然停住。井口边缘,有一道湿痕,不是打水留下的水渍,而是鞋底蹭过泥地后无意带上的潮印——方向由外向内。
他蹲下身,指尖抹过那道痕迹,又凑近鼻尖嗅了嗅。除了泥土味,还有一丝极淡的腥气,像是刀鞘长期包裹皮革后渗出的铁锈与血混合的气息。
这不是流民会有的味道。
回到空地时,天边刚泛出灰白。几个孩子已经开始围着劈柴堆跑闹,老吴头站在屋檐下,目光扫过每一个进出的人影。陈无涯走过去,把那枚湿泥印的事低声说了。
老人沉默片刻,低声道:“他们不会只来一个。”
话音未落,一名穿着粗麻短打、背着破包袱的汉子从东边小路走进营地。他脚步稳健,肩背微弓,看起来像个走长途的脚夫。他在粥棚前领了一碗稀饭,坐到角落慢慢喝着,动作自然,毫无破绽。
但陈无涯注意到了他的手。
那人端碗时,右手三指扣住碗沿,拇指却始终压在腕骨下方,像是习惯性护住某处旧伤——那是北漠骑兵常年握刀形成的肌肉记忆。
系统在他脑海中轻轻震了一下。
【检测到异族气息残留,关联‘血魔刀’功法波动,匹配度六成】
陈无涯不动声色,转身走向练功空地。他抽出铁钎,开始演练一套从未展示过的步法。这招是他昨夜闭目调息时突然想出来的:左脚前踏半步,右腿却反向后撤,整个人看似前行,实则重心后倾,如同逆流而上的鱼。
他越练越快,每一式都故意扭曲经脉走向,让错劲在体内冲撞出震荡波。空气随之颤动,地面细沙微微跳起。
东南角的柴堆,轻微晃了一下。
不是风。
是有人在里面屏住了呼吸,却被劲风激起的尘粒钻进了鼻腔。
陈无涯收势,擦了擦汗,朝孩子们招手:“今天教你们新游戏,叫‘找影子’。”
孩童们围上来,叽叽喳喳问怎么玩。
“很简单。”他蹲下身,指着营地入口,“待会儿会有外人进来,你们记住他们的走路样子、说话声音、吃饭姿势。谁最先发现‘不像我们这里的人’,我就教他一步闪雷的第一式。”
孩子们眼睛都亮了。
“能赢大人吗?”
“当然。”陈无涯笑了,“大人装得再像,也会漏出马脚。比如——吃饭时不看人,走路时肩膀不动,或者……笑得太整齐。”
他站起身,拍拍一个小男孩的肩:“去吧,别让人知道你们在查。”
笑声四起,十几个孩子散开,有的蹲在粥棚边剥豆子,有的假装追逐打闹,实则悄悄盯着每一个陌生面孔。
老吴头远远看着,拄着拐杖走近:“你这是拿孩子当眼线?”
“他们比谁都干净。”陈无涯望着远处山脊,“敌人以为我们会防高手、防刺客,可他们想不到,最先看出破绽的,可能是个七岁小孩。”
老人没再说什么,只把拐杖在地上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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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又有两人陆续进入营地。一个说是采药人,背篓里装着几株干枯草药;另一个自称是逃难的铁匠,手里拎着一把小锤。
陈无涯没拦他们,任其安顿下来。
但他注意到,那个“采药人”进营后第一件事,不是打听住宿,而是绕着围墙走了整整一圈,目光不停扫视岗哨位置和水源分布。
而“铁匠”吃饭时,用的是左手——可他右臂袖管里,分明藏着一段金属机关的轮廓。
傍晚,陈无涯独自来到营地西边的废弃磨坊。这里原是流民碾米的地方,如今机器早已锈死。他关上门,在墙上划下三道刻痕。
三个人。
不止是探子,还是熟手。
他们这次的目标不是杀他,而是摸清营地虚实,为后续行动铺路。
他靠墙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枚铜扣——早上在柴堆旁捡到的。背面刻着一头狼首图腾,线条粗犷,是北漠王庭禁军才有的标记。
这不是普通细作能佩戴的东西。
说明上面有人亲自下令,要盯死他。
他摩挲着铜扣边缘,忽然想到昨夜老吴头说的话:“沧浪门覆灭,是因为有人盯上了他们的‘错脉’之法。”
难道异族也知道这种劲路的存在?甚至……早在三十年前就动手清除过一次?
他心头一沉。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现在走的每一步,都不是开创,而是重蹈覆辙。
可他不能退。
一旦退,流民营就会成为战场,这些无依无靠的人,又要经历一次血洗。
他站起身,推开磨坊门。
月光洒在空地上,照出一片银灰。他走到中央,开始重新演练那套逆经错脉的招式。这一次,他故意加大劲力反冲,让每一次出拳都带着撕裂般的震颤。
他知道,那些藏起来的眼睛正在看着。
他要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些。
更要让他们误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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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营地陷入寂静。
陈无涯坐在石台边,手中仍握着那枚铜扣。他没睡,也不敢睡。
老吴头拄拐走来,在他身旁坐下。
“三个。”陈无涯低声说,“一个在柴堆,一个藏在磨坊顶上,还有一个混在做饭的人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不动。”他摇头,“现在抓,只会吓跑后面的。他们背后还有人没露脸。”
“那你打算怎么办?”
“让他们自己开口。”陈无涯把铜扣放进怀里,“我明天会当众演示一次错劲震体术,到时候,只要有人呼吸节奏变了,心跳快了,就是反应。”
“万一他们忍得住呢?”
“人可以忍动作,忍不了气血。”陈无涯冷笑,“错劲震荡会引发共鸣,练过血魔功的人,体内真气会有轻微共振。瞒得过眼睛,瞒不过劲感。”
老吴头沉默良久,终于点头。
“你走的是错路。”他说,“但他们走的是死路。”
陈无涯没接话,只是抬头看向夜空。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转瞬即逝。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说过的话:天上星落,必有大事将至。
他站起身,活动手腕,铁钎斜插在身侧。
“老爷子,帮我盯住东面帐篷。”
“你要去哪儿?”
“去把陷阱挖深一点。”他笑了笑,“既然他们想看戏,那就给他们一场好戏。”
他走向营地边缘,脚步轻缓,却每一步都踩在暗哨看不见的死角。
当他经过那口老井时,忽然停下。
井沿的湿痕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小撮新翻的泥土,颜色比周围浅,像是刚刚被人埋下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伸手抠开表层。
一截黑色布条露了出来,上面沾着些许暗红痕迹。
不是血。
是某种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苦杏味。
他瞳孔微缩。
这是北漠秘制的“断魂膏”,涂抹在兵器上,能让人中招后麻痹经脉,三日内无声无息死去。
敌人已经在准备杀人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