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珏此话一出,木流灼自然就知道他要问什么。
唐三和小舞在把他们送到后就已经离开了。木流灼也要转身出门,为二人留出谈话空间,便被叶寒珏拉住了手腕。
叶寒珏面色如常,仿佛要强拉着当事人研究他奇怪之处的人不是他一样。
至于叶寒珏,他有自己的考量。
他确实对药人的问题充满疑惑和好奇,但这不代表他要冒着与木流灼离心的风险去探究它。
所以为了杜绝这个危险,他干脆强制拉着木流灼看着他探究,起码这样面对面能减少不少胡思乱想。
“大师,我想知道别人的魂力会影响其他人吗?如果会的话,这种影响能达到什么程度?”
玉小刚就当没有看到这两个一向亲密的人之间的小动作,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开口:
“首先肯定是会影响的。不光是魂力会影响,武魂也会。
最权威的例子就是武魂融合技。这种强大的技能,既涉及了武魂之间的影响,也涉及了魂力之间的影响。”
玉小刚背手走到房间内的黑板前画了个图。
“而这种影响之大,某种情况下甚至可以影响现实。
譬如与时间和空间有关的两个武魂相遇,情况允许的话说不定能穿越时空呢?不过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几乎接近于零。
影响发生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适配度。不管是积极影响还是消极影响,都与此有关。
简而言之,就是适配度高,更容易出现积极影响,反之则是消极影响。”
大师举了个例子,黑板上被画上了水和火的简笔画。
“譬如水火。这两种属性相克,若是硬要他们融合,只能变成水蒸气——一场空。
不过这也并不绝对。
万物皆是相生相克,适当的一些相克说不定也会促进彼此发展壮大。
不过,我个人认为,除了本身武魂和魂力属性这些硬件外,灵魂上的契合才是更重要的因素。
倘若灵魂适配,就像是烟斗和火柴的关系,哪怕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也能为彼此带来助力。”
叶寒珏思考着点头,他和木流灼的武魂属性分别为火和冰,虽然不是水火不相容,但也相差不远。
而根据他那一天的感受,木流灼传送给他的魂力显然与适量毫不相关。
那么他和木流灼之间魂力的积极影响,最可能的就是灵魂上的契合。
嘶,别说,这事儿乍一听还让人有点高兴。
咳咳,说回来说回来。
叶寒珏拉回跑毛的思想,继续思考。
既然是灵魂上的影响,叶寒珏回忆着上一世记忆中模糊的身影,渐渐地与今生记忆中的那道身影重合。
等等!
叶寒珏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了,他紧急倒带重新回想。
但是,重合的点越来越多。
上一世那个少年重重遮掩下还是会偶尔露出的白色发丝、白得晃眼的皮肤、没有必要就会选择白衣的行为、如同木偶一样的反应......还有,那双白色——不,是灰白色的!那双颜色浅淡到如同白色的灰眸。
叶寒珏还记着的每个点都与木流灼重合上了。
叶寒珏向来对自己充满信任,但是此刻他也不得不怀疑起自己。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多么疯狂、多么令人心动的猜测!
他突然有了种近乡情更怯的胆怯,不敢去触碰这个近在咫尺的真相。
强硬地压下难以抑制的喜悦,叶寒珏拉着木流灼鞠躬道谢,然后赶忙离开了大师的房间。
并未有多么剧烈的活动,叶寒珏却感觉自己的心脏如擂鼓,咚咚咚响得恼人。
木流灼自始至终都是如此平静,似乎不会被任何事情扰乱心绪。
他看着叶寒珏捂着胸口,弯腰急剧喘气,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担忧地将冰凉的手放在叶寒珏的额头上。
因为极速飙升的肾上腺素而通红发热的额头被这道清凉吸引,下意识地贴了贴,随后立刻离开。
叶寒珏直起了身,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状态——如果忽视他通红的脸。
他的眼神发亮,黑沉的眸子罕见地落入了光,露出如同孩子一般纯稚的热情与期盼。
他的手抓着木流灼的肩膀,抓得很紧,但木流灼却并不觉得疼痛。
木流灼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不少的舍友、朋友、解救者......一股冲动自他口中诞生:“...温恒。”
这两个字如同轻盈的灰尘,即刻被风声吞下,但叶寒珏却敏锐地将这两个重逾千斤的字捕捉。
珏,美玉,已是起名人最美好的祝愿。但叶寒珏的师父犹嫌不够,寒珏为冷玉,过冷且玉易碎,于是他为加冠的叶寒珏取了“温恒”二字。
温者,暖而不燥。恒者,长久不变。
温恒,是师父对他最诚挚的祝愿:唯愿你能于温暖之中长长久久。
一个人行走江湖,少不了要做些伪装,起个假名更是常有的事。
所以这个字,除了药王谷的弟子外,他只告诉过一个人。
“阿焘。”
这个本该耳熟于心的名字在叶寒珏嘴里说得有些艰涩,被莫名忘却的记忆随着这两个字的吐出变得清晰。
不只是几次简单的相遇,更不只是短短的一段相处,木流灼也并不是死于报仇之时。
他们的相遇在更加久远之前,久到他初出江湖,阿焘尚未家破人亡。
那时不过匆匆一瞥,那个被其他人惧怕痛恨也依旧平静无波的白发孩子,就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印象。
他好奇地一步步靠近阿焘,成为他仅有的朋友。然后,在一次回谷后,他就再也找不到阿焘的身影。
那个尚未到加冠之时的孩子,被灭门了。
这是他从流言里得到的信息。
他与阿焘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却让他印象深刻。叶寒珏觉得比起自己,阿焘更适合“冷玉”,一句诗形容他再贴切不过:“性如白玉烧犹冷”。
而这样让他难忘的人,叶寒珏之后再未遇到过,所以他执着于寻找阿焘的踪影。
再次看到阿焘,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叶寒珏就是认出了他。
阿焘同样看到了他,但他没有试图遮掩或是躲避,只是定定地看着叶寒珏走向他。
那双眼睛依旧平静无波,不幸并未给那双冰玉般的眸子带来划痕。
叶寒珏将酒杯推给他:“你现在能喝了吧。”
阿焘将酒杯拿起,叶寒珏看见他原本白皙的手上布满茧子、伤痕与灰尘。
这双手饱经风霜,与眼睛的对比那样深刻鲜明。
这对比深深吸引了叶寒珏,痴迷与心疼一起到来。
幕篱、面具被依次抬起,遍布在那张白皙的面庞上的是更多的伤疤。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冰冷且平静。
叶寒珏沉默地看他喝着那杯酒,突然问:“你有字了吗。”
木流灼摇摇头,嗓音一如既往地冷透:“没有。”
叶寒珏一时为自己的失语感到后悔:当然没有,他在被灭门时还没有及冠。
那,我能为你起一个字吗。
这句过于冒犯的话梗在喉咙里,在叶寒珏嘴里转了几次始终未吐出来。
酒喝完了,木流灼便离开了,没有再见。
但他们还是再见了,次数多了,叶寒珏就和木流灼一起行动。
木流灼经常会独自离开,他不告诉叶寒珏,却也不阻止叶寒珏跟着。
叶寒珏只跟了一次,后来再也没去过。
木流灼大约是不希望他去的,叶寒珏回想着,那次他见到的木流灼眼神太过于空茫绝望,如同苟活于世的死尸。
看到他后,那双眸子闭上了,像是躲藏一样。
后来,木流灼终于报了仇。
那块在炙热的地狱中坚持了许久的冰,在春秋的暖阳里,渐渐的融化了。
不曾变过的眼睛,在叶寒珏的腿上渐渐闭上,他没有带面具和幕篱,而是穿着他曾经的衣服,好像从前一样。
最后一刻,叶寒珏问他:“你要成为我的药人吗?”声音带着难以压下的颤抖。
已经很久不曾笑过的人,扯着嘴角给了叶寒珏一个熟悉的微笑:“我想听你给我起的那个字。我看到了。”
叶寒珏叫他:“木焘...木焘?阿焘!”
焘,从火从寿,是长明灯,是他对木流灼的期望:不要做转瞬即逝的火焰,要做长长久久的明灯。
和“恒”一样。
如阿焘希望的一样,他将他做成了药人。
但是,阿焘并未如正常药人一般带着意识苏醒。
叶寒珏在长久不眠不休的等待中,轰然倒下。
梦里的木流灼越走越远,直到叶寒珏再也看不清。
“焘”字说的太晚,没能将那颗火星留下。
叶寒珏和无意识的阿焘一起在江湖游历,一年、两年......直到他们一起同埋于战火之中。
被回忆裹挟着的叶寒珏抬起手,拥抱着木流灼。回忆与现实交织,复杂的情绪让他难以处理。
这是他的执念、愧疚与欢喜。
木流灼安抚地回抱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和我相认?”
埋在肩膀上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像在抱怨你怎么才来的小孩子
木流灼抚摸他的脊背:“记得我们初遇的时候吗?我什么都不记得,现在也差不多。——但是,从那一面开始,我的灵魂就絮语着对你的熟悉。”
叶寒珏抬起埋着的头,从木流灼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眼下的微红。
“那你想起的那段记忆?”
木流灼颇为苦恼地叹口气:“不是好东西。会梦魇。”
生动的抱怨语气让叶寒珏颇为熟悉,这是阿焘独属于他的一面。
叶寒珏再次将头埋在木流灼的肩膀上,木流灼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闷闷的声音再次响起。
“木焘。”不要做那颗将熄的火星。
叶寒珏认真地喊出这个名字。
“木焘。”不要忘记我。
再一次。
“木焘。”不要离开我。
小师妹说了,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木流灼像抚摸一朵敏感的蒲公英一样,轻柔地抚摸着叶寒珏。
他身上的冰冷消融,常年低温的身体似乎散发着暖意。
关于这三声之后的深沉情感,他全盘接受。
他们紧紧相拥着,拥抱着彼此唯一的执念、遗憾、失而复得的欢喜和仅有的同行者,耳边两颗如心脏一般赤诚的红色宝石,紧紧地挨在一起。
......
“哥,你说他们还要多久?”
刚来就看到拥抱的两个人,小舞眼疾手快地把愣头往前走的唐三扯住,两人一起躲在不算多么隐蔽的树后。
“不知道。”
唐三挠挠脸颊,脸颊因为看到这一幕微微泛红。
“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小舞,在这儿躲着看实在是有点怪怪的......”
“走什么走什么!再看一会儿!”敏锐的兔子发现了什么,眼睛里发出犀利的光。
“再看就要收票了。”
小小的争执很快被两人察觉,早已调整好情绪叶寒珏和木流灼走了过来。
唐三尴尬得捏着头发左顾右盼,小舞却气势十足:“你们在干嘛!怎么突然好在一起了?”
叶寒珏面色如常,依旧笑盈盈地回应:“交流感情啦。我和阿灼前几天闹矛盾来着。”
这是他和阿灼共同的决定,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才会称呼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名字。
小舞看看前面的叶寒珏,又看看后面的木流灼,无聊又无奈地叹口气:看来是挖不出来了,一个脸皮太厚,一个脸上没表情。
不过。
小舞粉眸中流光一转,哪怕不挖,直觉也将事情基本告诉给她了。
所以小舞立刻又开心起来,她背着手在前面提提踏踏引路:“走吧走吧,你们来了,大师掐着院长脖子做了好菜招待你们。”
这显然是夸张,但确实逗得人一笑,几位故友间往日的气氛似乎又回来了。
四个人说笑着到了食堂,不知道是大师还是唐三小舞说了什么,总之他们到的时候,史莱克学院的教师和院长正坐在桌边等着他们。
是不是太隆重了?
叶寒珏以眼神询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唐三苦笑着,冷汗从脸上流下。
“请坐请坐。两位真是英雄出少年——听说二位与云浮家关系匪浅?”
哦~原来是它的原因。
叶寒珏和木流灼对视一眼:坐在弗兰德左手边的大师淡定喝茶,看来是大师告诉他的。只是大师是怎么知道的?
叶寒珏极有礼地抱拳回应:“不敢当,只是与云浮家子弟有一二交情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谦虚,真是谦虚啊。”院长大笑起来,黑色的胡子衬得他笑起来倒有几分豪爽。
“云浮家?什么啊这是?”
叶寒珏和木流灼见过的奥斯卡悄悄问着他身边的宁荣荣。
“是一个在一些圈子里算有名的世家。但它并不是靠武魂之类的出名,而是靠如山的钱财和始终偏居一隅的态度出的名。”
“那它和七宝琉璃宗相比......”
“当然是七宝琉璃宗更厉害啦!虽然云浮家很厉害,但不管是财富、武魂还是知名度,都逊七宝琉璃好几步。”
“怪不得老财迷这么......”
哦~七宝琉璃宗的弟子,底气很足嘛。气势跟云浮姐弟俩很像,看来在宗门里的地位不低。
叶寒珏默默推测着,面上笑容亲和完美,完全是一副好学生做派。
至于眼睛依旧被隐藏起来了,他不会让这双眼睛成为自己伪装的破绽。
“哈哈哈哈哈,两位请坐,我是史莱克的院长弗兰德。听说二位是唐三小舞的朋友,也是小刚颇为喜爱的晚辈,能招待你们我也是很开心啊。”
“那院长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看他们衬衣的领子有银杏状暗纹,这是云浮家的产品标志,而且只有贵客才有。”
“这件还挺好看的,不知道有没有女式...”
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他和木流灼今天出门穿的衬衣是云浮月尽知道他们要出远门后送的,面料舒适、剪裁合理,超好穿的。
叶寒珏听着窃窃私语,暗自叹了口气,深刻怀疑云浮月尽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刻。
上首的弗兰德咳嗽一声,止住了自家学生小小声的讨论。
“哈哈哈哈哈总之两位在史莱克一定吃好玩好,如果能帮忙牵一下云浮......”
“咳。”
弗兰德的话被大师的咳嗽声打断,悻悻地闭上了嘴。
“你们好好吃就行,就当他说瞎话就行。”
大师温和开口——嗯,这已经是很温和的口吻了。
叶寒珏含笑,但没有贸然应是,只是说:“感谢院长抬爱,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介绍我在云浮家的熟识与您认识。”
“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哈......”
一顿饭宾主尽欢,结束时已是半边昏黄。
叶寒珏与木流灼婉拒众人的留宿邀请,踏上了回旅店的路途。
还好他们是魂师,不然光是走路就要累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