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的中心,有人光脚站在白雪覆盖的地面中央,呆愣无声地仰头看着不断飘下雪花的灰白天空。
木流灼也不说话,似乎眼前这个面容与他一般无二的人的出现再平常不过。
那个人——没有名字,所以暂时叫他白——像卡顿的机械一样一寸一寸地转过头,无机的双眸睁得极大,眨也不眨地看着木流灼。
他张口,发出的声音像是从破洞的喉管里硬生生拖出来的一样:“你、为什么、看起来很、自然、我为什么、不行。”
木流灼好像没听到,踏着雪走到白的面前。
白的视线原本随着木流灼移动,但不多时,又被他在雪中留下的脚印吸引。
在松软雪堆上留下的规整凹陷,他将眼睛睁得更大,好奇又惊讶歪头询问:“为什么、你的脚印、和我的、不一样。”
天地间依旧一片静默。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为什么、不回答我?”
木流灼始终无视的态度激怒了白,他并不像看上去一般冷静,卡顿的机器突然灵活,踩着雪,脚步飘摇像燃尽的纸钱灰,阴森森地挟着风扑过来。
木流灼不再向前,却也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
白冲过来,却定在了原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面对面,一样的精致不似真人。
手指试探性地触碰木流灼的心脏,受惊般蜷缩,然后又大胆地将整个手掌覆盖上去。
白感受着,新的疑惑诞生了:“为什么你的这里、不是空的?”
他掀开披在身上只能称作布的“衣物” 血肉里嵌着枯枝似的骨架,骨架与鲜红的血肉上还带着暗红的冰碴,随着他的动作向下掉落,又被白布兜住,融化后留下暗红的痕迹。
木流灼这才恍然,原来他衣服上的污渍是这么来的。
在空洞中心,不合理地盛着一颗冰塑的心脏,不会跳动,也不与血肉相接。
木流灼伸手,直接插入白的胸膛,握住属于正常人的命脉,但白只是不解地低头看了一下,继续执拗地询问着为什么。
木流灼感受着掌心的冰冷,陈述一般说出事实:“因为,你是不该苏醒的枯骨,用着虚假的心脏。”
“是吗?那你呢。”
“我是...应该离去的旧魂。”
“是吗?那你要和我一起离开吗?要和我,一起回到属于枯骨和幽魂的世界吗?
让一切都回到正确的轨道,只要你走进这片雪原......”
干哑的声音似乎蒙了滤镜,变得柔滑灵动,带着温暖潮湿的水汽,轻飘飘地邀请木流灼与它离开。
掌心的冰冷坚硬变得柔软湿润,在皮肤的按压下轻轻跳动,红色的冰碴融化流淌成发源于胸膛的瀑布。
温暖的红色河水安静地铺洒在地面上,赶走已经变得刺骨的冰雪,露出褐色的土壤。
似乎,河水有些太多了。
昏沉的感觉渐渐袭来。
木流灼捧着心脏的手脱力地颤抖着,他没了力气,腿也失去了存在感。
他不由自主地蹲下,对面的存在很贴心,随着他的动作同时蹲下,似乎伸手在他的眼睛上放了什么东西。
眼前白茫茫一片,但木流灼却没有眨眼的力气。他睁着眼,空洞地望着天空,雪花落入他奋力睁大分辨景象的眼睛。
那种被抚摸一般的感觉再次传来,睫毛传来痒意。
有人在说话,但耳朵里是嗡嗡地轰鸣,什么都听不清。
“——,————,————。”
春神含笑坐在地上,身周花朵娇艳欲滴,根系紧紧扎入冰块动物中。
她将木流灼的头拥在怀中,温柔地抚摸他的眼睛,似乎想帮助他将双眼合上:“睡吧,把眼闭上吧,做个梦吧。”
但木流灼依旧睁着眼睛,他的固执让春神皱了皱眉,有些无奈的宠溺。
修长白皙的手掌轻轻地拍打着木流灼的身体,像母亲在哄闹觉的幼子。
那温柔的手掌,向上抚摸着木流灼插在他自己胸膛中的手,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指节顺着已经打开的缺口寸寸深入,触碰到被紧紧攥住的心脏。
轻柔的哄睡话语没有停歇,甚至更加动听地:“月季,玫瑰,断头的蔷薇;祈祷,期盼,剖开的胸膛。枯枝巧作朽骨,假借冰髓塑寒心......”
温柔地、强硬地,两只手和鲜血淋漓跳动的心脏,热气腾腾地摆在天地间。
春神随手折下从鹿的胸膛钻出的花朵,别在了木流灼的耳畔。
她举着心脏对准暗淡的天光,血肉竟然隐约泛着暗红色的宝石光泽:“乖孩子,我要离开了。你瞧瞧,多不小心啊,不过别担心,我会给予你新的心脏的。”
风雪再次将裸露的土地覆盖。
不肯闭眼的躯体身边,是被沾着污渍的白布覆盖的枯枝。
敞开的胸膛中空荡荡,一层又一层的风雪将其填满、溢出、堆积,最后留下白色的小小雪堆,像坟包一样。
——
叶寒珏侧躺在野餐布上,闭上双眼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木流灼异样的态度和离去的话语在他脑海中不停地重复。
树荫已经渐渐退下,阳光直直打在眼睛上,叶寒珏睁开眼睛,漩涡一般的黑眸将光线吞噬。
他站起来,魂灯在手中出现,浑圆的药丸被投入火焰,淡紫色的烟迹随着摇曳的灯火弯弯绕绕地顺着空气伸展蔓延,钻进树林的深处。
他提着灯,像引路的使者,跟着药烟的轨迹行走。
这是很独特的一种寻人方式,借用了九灵的蛊术。木流灼身上有他留下的蛊种,会有特殊的气息,而特制的药香燃烧后,可以将蛊种移动的轨迹显现出来。
顺着烟迹,他就能找到木流灼。
快点,再快点。
叶寒珏面色凝重,心脏沉坠的刺痛让他已经难以保持平静。
到底在哪儿.......明明烟迹的尽头就在这附近。
——
春神闭上的双眼睁开,她心情不错地坐起来,将插在发髻上的簪子摘下,端端正正地带回躺在她膝盖上的冬神身上。
“冬,谢谢你的东西,不然要构造出那么自然的幻境还有些困难呢。
嗯...这个发簪是我送你的吧,春神信,你竟然一直戴着,真是太好了。”
春神高兴地俯下身,面颊与膝上人沉睡的脸贴近。
“还有那个孩子,跟你一样,对幻境一点办法都没有,真是可爱。
——呀。”
似乎发现了什么,春深凑近观察着刚刚被她带回去的发簪。
“真抱歉,似乎不小心磕掉了一朵花——算了。”
春神不在意地将发簪摘下,轻轻一翻手,残缺的发簪就化成了齑粉。
“等你醒来,我做新的给你,这次不带命运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