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霞飞路,公寓。
一盏亮度极高的紫外线分析灯。
一枚小小的邮票。
那是一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印着希特勒那张充满了狂热和神经质的侧脸头像的、德意志第三帝国发行的普通邮票。
她关掉了阁楼里所有的灯。
只有那盏紫外线分析灯,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嗡嗡”声,投射出一片诡异的、充满了神秘感的紫色光晕。
她戴上特制的、能过滤掉多余光线的护目镜,和一双薄如蝉翼的医用橡胶手套。
然后,她才用一把,同样经过了严格消毒的、小小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邮票,夹了起来,放到了那片紫色的光晕之下。
奇迹,发生了。
在那片肉眼无法看见的、属于紫外线的世界里。
邮票那看似空白的、涂抹着一层薄薄胶水的背面,竟然,浮现出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如同蚂蚁般微小的、用一种特殊的、只能在特定波段下才能显影的荧光墨水,写成的德文字母!
每一个字母,都比针尖,还要纤细!
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日式书写特有的、精准而又冷酷的匠人精神!
这,已经不是“情报”了。
这,简直就是一件,充满了魔鬼般智慧的、微缩的艺术品!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能制作出如此精密的、堪称“黑科技”的微型情报载体的,绝不是76号那些乌合之众。
这背后,必然,是影佐祯昭,和他所代表的、日本陆军参谋本部,最顶尖的、也是最可怕的技术力量!
她强压下内心的震惊。
她拿起另一副,同样是德国造的、专门用来修理钟表的、最高倍率的放大目镜,戴在了自己的右眼之上。
然后,她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那片,由无数个微小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字母,所构成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星空”之中。
她开始破译。
那不是常规的密码。
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混合了德语、拉丁文和日本古神道教符咒的、由影佐祯昭,亲手创造的、独一无二的“三重加密法”。
每一个字母,都需要,通过三道完全不同的逻辑“门”,才能,解开其,真实的含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阁楼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林薇那因为极度专注,而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和她手中那支铅笔,在密码本上,飞快地,划过的“沙沙”声。
赵峰,像一尊沉默的门神,守在阁楼的门外。
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门缝里,透出来的那股,越来越冰冷,也越来越……令人不安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那把,早已上了膛的枪。
终于,在长达三个小时的、地狱般的、高强度脑力消耗之后。
当黎明前,那第一缕,灰白色的、如同尸体般冰冷的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时。
林薇,终于,破译完了,那最后一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字母。
她缓缓地,摘下了脸上的护目镜和放大目镜。
她那张,总是平静如水的、美丽的脸上,此刻,却看不到,任何一丝,破译了绝密情报后的喜悦。
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被一张来自过去的、看不见的巨网,死死罩住的……
苍白和……绝望。
因为,那份,由影佐祯昭,亲笔写给柏林盖世太保总部的“密信”的内容,很简单,却又,无比的致命。
“致,尊敬的海德里希将军阁下:”
“关于贵方,一直以来,所关注的、关于‘施耐德家族历史遗留问题’的调查,我们在远东,有了一些,非常有趣的、新的发现。”
“据我们,在上海,最可靠的‘朋友’,所提供的情报。
那位,本该已经,在南美的某个角落里,自生自灭的安娜·冯·施耐德女男爵。
似乎,在最近,奇迹般地,‘重生’了。”
“她,不仅,戒掉了那该死的鸦片。
甚至,还以一种,令人惊讶的、全新的姿态,重新,回到了上海的社交圈。”
“我,对这位‘重生’的女男爵,很感兴趣。”
“我,更对她,那所谓的‘重生’背后,所隐藏的、真正的‘秘密’,更感兴趣。”
“所以,”
“我,以个人,及大日本帝国陆军参谋本部的名义,恳请将军阁下,能动用您,在帝国安全总局的最高权限。
为我,提供一份,关于安娜·冯·施耐德小姐的、最原始的、也是最完整的个人档案。”
“我需要知道,她的一切。”
“她的身高,体重,血型,指纹。
她在柏林大学的,每一门课程的成绩。
她,最喜欢的颜色,最讨厌的食物。
甚至,是她,与她那位,同样出身贵族的、已经‘失踪’了的未婚夫之间,所说过的、每一句……
情话。”
“我需要,用这些,最真实的‘细节’,来和我眼前这位,美丽的‘女男爵’,进行一次,最‘坦诚’的、也最有趣的……
学术交流。”
“静候您的佳音。”
“您,在远东的、最忠诚的朋友——”
“影佐祯昭。”
林薇看着那份,由她亲手,破译出来的、自己的“死亡通知单”。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知道,自己,从踏入上海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与狼共舞。
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头,最狡猾,也最致命的狼王的獠牙,已经,悄无声息地,抵在了自己那脆弱的、暴露在外的……
喉咙之上。
她所有的伪装,她所有的骄傲,在这份,即将要从遥远的柏林,飞来的“幽灵档案”面前,都将变得,不堪一击,脆弱得,像一张一戳就破的……
窗户纸。
她,已经,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