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
重庆的夜雾更浓了。
苏曼卿乘坐的黄包车,停在了中美合作所训练营的大门外。
她没有进去。
而是绕到了训练营侧面的一座小山坡上。
这里,可以俯瞰整个营区。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望远镜,静静地观察着。
燕子传来的消息,让她心急如焚。
赵峰在下半城和袍哥的人动了手,虽然成功脱身,但已经打草惊蛇。
他们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去处理最关键、也最棘手的那本《论语》。
林薇给她的任务,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进入训练营,不惊动任何人,找到一本失踪的《论语》。”
林薇只给了她一个线索:
“东西,一定还在营里。拿走它的人,不知道它的价值,但一定感觉到了它的‘特殊’。”
苏曼卿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计算器,飞速运转。
一本伪装成《论语》的账本。
在一个充斥着粗鲁军人的训练营里,谁会对一本书感兴趣?
答案只有一个:读书人。
一个懂一点“门道”,又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读书人。
她想起了燕子之前提过的一个细节。
那次深夜紧急集合,是因为营区的电路短路引起的。
但第二天,负责人程克祥,却严厉处分了一位名叫陆谦的文职教官。
理由是:玩忽职守,未能及时修复电路。
这个处分,在当时看来,合情合理。
但现在,苏曼卿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她没有贸然行动。
她知道,自己现在进去,只会被当成靶子。
她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和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天色微亮。
一辆挂着《中央日报》社牌照的轿车,停在了训练营门口。
苏曼卿从车上下来。
她换上了一身干练的女士西装,头发盘起,戴着一副平光眼镜。
气质,从昨夜的忧心忡忡,变成了知性、干练的战地女记者。
“你好,我是《中央日报》的记者苏曼卿。”
她将自己的证件,和一份盖着报社公章的介绍信,递给了门口的卫兵。
“我们报社,准备做一期关于中美特种技术合作的深度报道。我奉命前来,采访程克祥主任。”
卫兵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报。
程克祥对这种能上报纸、宣传自己“功绩”的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
他很快就亲自出来,将苏曼卿迎了进去。
采访在程克祥的办公室进行。
苏曼卿表现得专业而得体。
她从训练营的历史,问到特工的训练科目,再问到程克祥本人的治军理念。
每一个问题,都搔到了程克祥的痒处。
他谈兴甚浓,滔滔不绝。
在采访的最后,苏曼卿话锋一转。
“程主任,我听说,贵营不仅注重军事技能训练,对学员们的思想文化建设,也非常重视?”
“当然!”程克祥立刻挺直了腰板。
“我听说,前段时间,营里发生了一件趣事。”
苏曼卿微笑着,语气变得轻松。
“说是在一次紧急集合后,有位教官,捡到了一本很特别的《论语》?”
程克祥的脸色,瞬间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
“苏记者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哦,只是偶然听一位朋友提起。”
苏曼卿不动声色。
“据说那本《论语》,并非普通的印刷品,里面似乎用一种很古老的商业密码,记录了一些东西。我对密码学,一直很感兴趣,所以有些好奇。”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程克祥的眼睛,抛出了最后的诱饵。
“听说,破译这种密码,对我们了解敌占区的经济动态,有非常大的帮助。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程克祥沉默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掩饰着内心的震动。
苏曼卿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的一桩悬案。
确有其事。
那本《论语》,正是他的下属,文职教官陆谦,捡到后上交的。
陆谦当时声称,书里有“天大的秘密”。
但程克祥翻了半天,只看到一堆乱七八糟的数字和符号,他以为是陆谦想立功想疯了,便将他训斥了一顿。
但事后,他越想越不对劲,便将那本书扣了下来,锁进了自己的保险柜。
现在,听苏曼卿这么一说,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错过了一个天大的功劳。
“苏记者,你……也懂密码?”
程克祥的声音,有些干涩。
“略知一二。”苏曼卿谦虚地笑了笑。
程克祥的内心,开始激烈地斗争。
如果书里的秘密是真的,功劳是他一个人的。
如果他自己破译不了,把书交给苏曼卿,功劳就是两个人的。
如果他现在不说,万一苏曼卿通过别的渠道捅上去,那他就是“隐匿不报”的大罪。
“程主任,”苏曼卿站起身,准备告辞。
“如果您找到了那本书,不妨让我看一看。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小忙。当然,功劳自然还是程主任您的。”
她这是在给程克祥台阶下。
“苏记者,请留步!”
程克祥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角落的保险柜前。
“不瞒你说,那本书,确实在我这里。”
他打开保险柜,取出了那本黑色的《论语》。
“我也觉得它不简单,只是苦于无人可请教。既然苏记者是行家,不如,我们一同参详参详?”
苏曼卿的心,终于落了地。
但她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她必须在程克祥的眼皮底下,既“破译”出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来满足他的功利心,又要找到一个天衣无缝的机会,将这本书,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而留给她的时间,可能只有不到一个小时。
她接过那本《论语》。
书页上传来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
是燕子的味道。
她知道,她拿到的,是整个团队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