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长江的水,匍匐向前。
江雾弥漫,厚重得如同液体。
远处的城市灯火,在雾气中,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光晕。
海棠溪,废弃的英商仓库。
这里,像一座被世界遗忘的孤岛。
万籁俱寂,只有江水拍打着腐朽桩基的、单调的声响。
突然,一截黑色的、仿佛被水浸泡多年的烂木头,悄无声息地,从浑浊的江水中,探了出来。
不,那不是木头。
是一个几乎与江水融为一体的黑影。
是燕子李三。
他如同一条习惯于黑暗的江鲶,在水下潜行多时,巧妙地避开了江面上所有的巡逻哨。
他头上覆着湿漉漉的水草和淤泥,只留下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反光。
一柄不起眼的短刀,被他用皮绳牢牢绑在手臂内侧,紧贴着皮肤,没有一丝声响。
他静静地,在冰冷的江水里,又等待了十分钟。
他在观察。
观察岸上那几个,他早已锁定的目标。
四个负责核心区域警戒的日本浪人。
他们的呼吸,他们的节奏,他们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方式。
第一个目标,在延伸出江面的破旧栈桥尽头。
一个独立的暗哨。
他背对着江面,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陆地方向。
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忽略了来自水下的危险。
燕子动了。
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身体像水獭一样,贴着栈桥的桩基,滑到了暗哨的正下方。
江水,掩盖了他所有的气息。
他缓缓地,从水中探出身。
左手,如同一只铁钳,闪电般地,从下方捂住了对方的口鼻。
将对方所有的惊骇和呼喊,都闷死在了喉咙里。
与此同时,他右手中的黑刃匕首,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上捅刺。
精准地,从对方的下颚,刺入,贯穿了整个大脑。
这是最快速、也最无声的杀人方式。
暗哨的身体,只是猛地抽搐了一下,就软了下去。
燕子没有立刻松手。
他用身体,顶住对方的尸体,缓缓地,将他放倒在栈桥的木板上。
从远处看,就像是哨兵打瞌睡,趴在了栏杆上。
解决一个。
第二个目标,在仓库主楼的屋顶。
一个居高临下的观察哨。
燕子重新潜入水中,绕到了仓库的另一侧。
这里,有一根早已锈迹斑斑的排水管,顽强地依附在外墙上。
对普通人来说,是绝壁。
对他来说,是阶梯。
他脱掉湿透的短褂,赤裸着上身,肌肉在湿气的蒸腾下,像一块块冰冷的岩石。
他身形一展,宛若惊鸿。
足尖在锈管上几次轻点,便已借力拔高数米。
他的动作轻灵飘逸,与老旧管道的接触一触即离,未发出半分声响。
在接近屋顶时,他身形骤凝,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贴附于阴影之中。
观察哨,就在他头顶不到三米的地方,背对着他。
燕子从腰间,摸出了一枚用布条包裹着的石子。
他手腕一抖,石子带着一丝微弱的风声,划破夜空,精准地,击打在百米开外,一个废弃的铁皮油桶上。
“当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屋顶的观察哨,果然被惊动了。
他猛地转身,举起手里的步枪,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的后背,彻底暴露在了燕子的攻击范围之内。
就是现在!
燕子双腿猛地发力,身体如同一只弹射而出的猎鹰,瞬间翻上了屋顶。
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的瞬间,他已经欺近了对方的身后。
匕首,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
一刀,封喉。
鲜血,喷涌而出。
燕子死死地捂住他的嘴,没有让他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对方的身体,彻底停止了挣扎。
解决第二个。
剩下两个,在地面巡逻。
他们听到了油桶的声响,也看到了屋顶上,自己人“探头探脑”后又恢复了平静。
他们以为只是野猫,放松了警惕。
他们的巡逻路线,开始出现破绽。
燕子足尖轻点,一个鹞子翻身,从屋顶滑落,重新融入了地面上,那些由货箱和废弃机械,组成的复杂阴影里。
他像一个游魂,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陷阱。
两个日本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那片堆满了货箱的死角。
这里,光线最暗,视野最差。
燕子动了。
他没有选择攻击前面的人。
而是选择,攻击后面的那个。
他从一个货箱的阴影里,闪电般地窜出。
目标,还是后颈。
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走在前面的那个浪人,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他猛地回头。
只看到,自己的同伴,正被人捂着嘴,无声地倒下。
和一个,站在尸体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如同恶鬼般的男人。
他惊骇欲绝,下意识地就要张嘴呼喊。
但燕子的动作,比他的声音更快。
在放倒第二个人的同时,他的左手已顺势从脚边潮湿的地面上抄起一块半嵌入泥土的鹅卵石。
那石头沉甸甸的,边缘虽被江水磨圆,却依旧坚硬无比。
对于精通投掷的燕子门来说,万物皆可为器。
石头撕裂空气,带起一股沉闷的风声,后发而先至。
正中那名浪人的面门。
“噗!”
一声骨头碎裂的闷响。
对方的鼻梁骨,被当场砸断,整个人仰面倒下,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他所有的呼喊,都被这一击,硬生生地砸回了肚子里。
燕子上前,又干脆利落地,再补一刀。
四个核心暗哨,全部清除。
整个过程,用时不到十分钟。
没有一声枪响,甚至没有一声像样的惨叫。
仓库的核心区域,已经被他,变成了一座悄无声息的坟墓。
他拖着最后一具尸体,藏入阴影。
然后,爬上了仓库的最高处。
他面向江对岸那片约定的、漆黑的芦苇荡,深吸一口气,将拇指与食指含入口中。
下一刻,一声惟妙惟肖的鹧鸪啼鸣划破寂静。
短促,哀婉,像是在呼唤失散的伴侣。
稍作停顿,又是两声接连响起。
一、二、三。
三声鸟叫,仿佛是夜行生灵无心的絮语,迅速沉入江雾与夜色,没有引起任何额外的注意。
这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是召唤猛虎出笼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