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房里安静下来,只听得到细微的风声和植物的呼吸声。
“金毛啊。”沈惊焉重复了一遍,靠回藤编椅背上,懒洋洋地翘起腿,“我还以为你会说养只藏獒什么的,比较符合你魔鬼管家的气质。”
林照已经将视线重新投向了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藏獒性格凶猛,需要大量的活动空间和专业的训练,饲养成本和管理风险都过高,不符合退休生活的成本效益原则。”
她头也不抬,嘴里吐出的话,依旧是那套熟悉的分析报告格式。
沈惊焉撇撇嘴,这个女人,真是三句话不离她的专业。
他凑过去一点,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条款和数据,忽然开口:“喂,你说,我奶奶会不会觉得我们在偷懒?”
“不会。”林照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老夫人观察的重点,不是我们身在何处,而是您现在的状态。”
“我什么状态?”
“一个愿意坐下来,学习如何管理自己人生的状态。”林照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转头看向他。
阳光透过玻璃,在她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点,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眼神。
“所以,少爷,为了不辜负老夫人的期望,我们继续?”
沈惊焉看着她,心里那点刚刚升腾起来的轻松感,又被她这句话给按了回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顶着“工作时间”这个名头,想从她嘴里撬出半句私事,比登天还难。
“行,继续。”他拿起桌上的资料,认命了。
午餐时间,两人一前一后走回主宅。
今天的午餐桌上,除了沈惊焉,还有他的继母柳沁。
柳沁穿着一身精致的居家服,正小口地喝着一碗燕窝,看到沈惊焉和林照一起走进来,眼皮懒懒地抬了一下。
“惊焉今天这么准时?真是难得。”她的语气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
沈惊焉没理她,径直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佣人很快布好了餐。依旧是那份精准计算过卡路里的营养餐。
沈惊焉拿起刀叉,默默地开始切盘子里的芦笋。
柳沁的目光在林照身上转了一圈,慢悠悠地开口:“林管家真是好手段,这才多久,就把我们家最难管的少爷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夸奖。
林照站在一旁,神色不变:“少爷只是回归了他应有的状态,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
“职责?”柳沁放下汤匙,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我怎么听说,林管家的职责,都管到鸿小姐头上去了?连她买个包,你都要插一手。”
她显然是听了沈鸿的抱怨,来找茬了。
餐厅里的气氛瞬间有点僵硬。
林照正要开口,却被沈惊焉打断了。
“一个包七十八万,财务走流程要我爸签字,有什么问题吗?”
沈惊焉放下刀叉,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柳沁。
柳沁愣住了。
她没想到,会是沈惊焉先开了口。而且,还是在帮林照说话。
“惊焉,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沈惊焉追问,“柳阿姨是觉得,沈家的规矩,对姑姑可以例外?”
他的语气不重,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清楚。
柳沁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总不能说,沈家的规矩就是个摆设。
“我……我只是觉得,都是一家人,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不愉快。”她勉强找了个台阶下。
“规矩就是规矩。”沈惊焉说完这句,低下头,继续吃饭,再没看她一眼。
柳沁碰了一鼻子灰,脸色难看地喝完了剩下的燕窝,找了个借口就匆匆离开了。
餐厅里,只剩下沈惊焉和站在一旁的林照。
沈惊焉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你别误会。”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不是在帮你。”
林照看着他。
“我只是觉得,她很烦。”沈惊焉补充道,“还有我那个姑姑,更烦。”
“我明白。”林照点了点头。
“你明白什么?”
“您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沈惊焉:“……”
跟这个女人说话,有时候真能把人气笑。
下午的课程,依旧在花房进行。
沈惊焉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点习惯了。
没有了书房那种沉闷的压迫感,闻着花香,看着外面开阔的草坪,那些枯燥的知识似乎也变得容易接受了一些。
林照讲课的语速不快,条理清晰,总能把复杂的问题拆解成最简单的模块。
沈惊焉听着听着,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今天戴的,还是那副最常见的无框眼镜。镜片很干净,但镜腿连接处,似乎有一点细微的磨损痕迹。
她好像,从来到沈家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戴着这副眼镜。
“……以上,就是关于离岸公司股权架构的两种常见模式。”林照结束了一个话题,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
“林照。”沈惊焉突然叫了她一声。
“嗯?”
“你这副眼镜,戴了多久了?”
林照的动作顿住了。
她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和课程内容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这属于我的个人隐私,少爷。”她很快给出了标准答案。
“又来这套。”沈惊焉有点不耐烦,“我就是觉得,你这眼镜跟你不太配。”
林照扶着镜框的手,停在半空中。
“它看起来太普通了。”沈惊焉靠在椅子上,打量着她,“像个刚毕业的实习生才会戴的款式。跟你首席管家的身份,不符。”
林照沉默了片刻,才放下手。
“它只是一个辅助视力的工具,款式和价格,不影响它的核心功能。”
“当然影响。”沈惊焉反驳道,“我奶奶见客人都知道要换一身最得体的衣服,我姑姑买个包都要全球限量款。你作为沈家的首席管家,代表的是沈家的脸面。戴一副破眼镜,像话吗?”
他说得理直气壮,好像真的是在为了沈家的脸面着想。
林照看着他,没说话。
“明天下午,我没课吧?”沈惊焉问。
“按照课程表,明天下午是您的自由活动时间。”
“行。”沈惊焉一拍桌子,“明天下午,我带你去配副新的。”
他说得那么自然,语气不容拒绝,仿佛只是在决定明天下午茶是喝红茶还是喝咖啡。
花房里,一片寂静。
林照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让沈惊焉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不是惊讶,也不是抗拒。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一点。
“这不属于我工作的范畴,少爷。”
“属于。”沈惊焉立刻接话,“首席管家的形象管理,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他又把她的话,学了过来,堵死了她的路。
林照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久到沈惊焉都以为她又要启动什么“风险评估”或者“成本核算”程序时,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只有一个字。
但沈惊焉听完,心跳却没来由地快了半拍。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赢了一局。
不,或许已经不能算是“一局”了。
他只是忽然觉得,看她戴着一副崭新的、漂亮的眼镜,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应该会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