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寿夫的决死冲锋命令,如同一针最猛烈的毒剂,注入了第六师团这头受伤野兽的体内。
残存的日军士兵,彻底抛弃了所有的战术和理智,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杀给给!”
山呼海啸般的嘶吼声中,黑压压的日军,如同黑色的潮水,不计伤亡地,一波接着一波,朝着李云龙和楚云飞的阵地,疯狂地拍打过来。
李云龙的阵地上,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他刚刚带着独立旅的残兵,和楚云飞的部队打退了敌人的一次冲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敌人的下一波攻势,就又上来了。
一发炮弹,落在了阵地前沿,爆炸的气浪,将三名正在搬运弹药的战士,掀飞了出去。
李云龙的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声,和士兵们撕心裂肺的惨叫。
“机枪!机枪给老子响起来!别他娘的让鬼子靠近了!”
他抓着一个机枪手的领子,声嘶力竭地吼着。
那名机枪手,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他的半边脸,都被鲜血糊住了,闻言,只是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硝烟熏黑的牙。
“旅长,没子弹了!”
李云龙的心,猛地一沉。
他回头看去,只见阵地上,到处都是在焦急地翻找着弹药箱的士兵。
他们的弹药,在刚刚那场高强度的反击和防御战中,已经消耗殆尽。
楚云飞那边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他的三五八团,虽然装备精良,但毕竟也是血肉之躯。
在日军这种不计成本的消耗战面前,他们的防线,也开始变得摇摇欲坠。
“团座!二营快顶不住了!伤亡超过一半了!”
方立功的脸上,满是烟灰和血污,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楚云飞没有说话,只是用望远镜,死死地盯着前方。
他看到,日军的督战队,已经架起了机枪,任何后退的士兵,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射杀。
他知道,谷寿夫,这是在用他整个师团的命,来赌这最后一把。
而他们手里,已经快没有可以跟注的筹码了。
……
废墟上的临时指挥部里,李逍遥的脸色,比冬日的寒霜还要冷。
前线的情况,通过一条条断断续续的电话线,不断地汇集到他这里。
每一个消息,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报告!李旅长部弹药告急!请求支援!”
“报告!楚团长部侧翼被突破,正在组织反击,但兵力严重不足!”
李逍遥的目光,缓缓地扫过沙盘。
沙盘上,那些代表着己方机动兵力的蓝色小旗,已经所剩无几。
教导总队的残部,宪兵部队,所有能调动的正规军,都已经被他像添油一样,投入到了各个最危急的缺口。
他手里,已经没有一张牌可以打了。
赵刚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那张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毫无血色的脸,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慰的话,在如此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李逍遥沉默了许久。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沙盘,投向了指挥部外,那片被战火映红的天空。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的废墟和硝烟,看到了这座城市里,那些还在废墟中挣扎求生的,普通的百姓。
“老赵。”
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我们……还有人。”
赵刚愣了一下,随即,他明白了李逍遥的意思。
他的心,猛地一颤。
“逍遥,你的意思是……”
李逍遥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赵刚从那眼神里,读懂了一切。
他知道,那是最后的选择,也是最无奈,最悲壮的选择。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指挥部。
半个小时后,在南京城内,一处相对完整的,巨大的防空洞里。
近千名手里拿着五花八门武器的男人,正聚集在这里。
他们是赵刚在开战之初,就组织起来的民众武装。
有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纠察队员,有穿着黑色警服的警察,甚至,还有许多穿着学生装,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半大孩子。
他们的武器,简陋得可怜。
有老旧的汉阳造,有从警察局仓库里翻出来的,不知道哪个年代的单打一步枪,更多的,则是大刀,长矛,甚至,只是削尖了的木棍。
赵刚站在他们面前,看着这一张张紧张,惶恐,却又带着一丝倔强的脸。
他没有下达任何强制性的命令,也没有发表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
他只是用一种平静的,近乎残酷的语气,将前线的战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弟兄们,同胞们。”
“现在,在光华门,在中华门,我们的军队,正在和鬼子拼命。”
“他们的人,比我们多,他们的炮,比我们猛。”
“我们的士兵,快要打光了。我们的子弹,也快要打光了。”
“防线,随时可能崩溃。一旦崩溃,我们身后的这座城,我们城里的家人,父母,妻儿,会面临什么,我想,不用我多说。”
防空洞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他们的呼吸,变得粗重。
赵刚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我今天来,不是来命令你们的。”
“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你们的军队,需要你们。”
“这座城市,需要你们。”
“愿意跟着我,上阵地,去和鬼子拼命的,就站到我的左边来。”
“不愿意的,我绝不勉强。你们可以留在这里,或者,想办法自己逃生。”
说完,他便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人动。
就在赵刚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的时候。
一个满脸油污的,看起来是工厂老师傅的中年男人,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手里,提着一把沉重的铁锤。
他走到赵刚的左边,瓮声瓮气地说道。
“赵先生,俺没读过书,不懂啥大道理。”
“俺就知道,鬼子要来砸俺的饭碗,抢俺的婆娘,杀俺的娃,俺就得跟他拼命!”
他的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防空洞。
“对!跟狗日的拼了!”
“算我一个!老子当了十年警察,还没怕过谁!”
“还有我!我们是学生,我们也要抗日!”
一个又一个的人,从人群中走出,坚定地,站到了赵刚的身边。
工人们,警察们,学生们……
没有一个人退缩。
很快,所有的人,都站到了左边。
他们唱着简单的,不成调的战歌,拿起他们简陋的武器,跟在赵刚的身后,毅然决然地,走向了那片炮火连天的,最危险的阵地。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学生,走在一个当过警察的中年人身边,他手里的那支老旧步枪,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大叔,我……我手抖。”
那个中年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
他拍了拍学生的肩膀。
“别抖。”
“你身后,就是你的家。”
“对着那些畜生,打!”
这支由普通民众组成的,最后的预备队,就这样,投入到了战争这台巨大的绞肉机之中。
他们的战斗力,或许不强。
他们的枪法,或许很烂。
但他们的加入,却像一股滚烫的铁流,为那条已经濒临极限的防线,注入了最后的,也是最坚韧的力量。
当李云龙和楚云飞,看到这支援军的时候,他们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那些穿着五花八门衣服,拿着简陋武器,却一脸决然的民众,这些铁打的汉子,眼眶,都红了。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消耗阶段。
双方,都在比拼着最后的意志,和最后的储备。
南京城的天空,被血色,彻底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