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立功带着楚云飞的命令,挑选了十几名晋绥军三五八团最优秀的中层军官,踏上了前往天堂寨的道路。
这支小小的“军事交流团”,每个人都心高气傲。
他们是三五八团的骨干,是阎老西的嫡系,师从德意志军事顾问,自认为是这个国家最正规,最现代化的军人。
虽然楚云飞的命令让他们不敢违抗,但骨子里,对于去向一群“泥腿子”学习这件事,还是充满了不屑和抵触。
在他们固有的印象里,八路军打仗,靠的就是三样东西。
人海冲锋,土制手榴弹,外加不要命。
战术?那是什么东西?
“副团座,团座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路上,一个年轻的营长忍不住对方立功发牢骚,“就八路那套打法,咱们在讲武堂的时候,都懒得研究。让我们来学他们?这不是让大学生,去跟小学生请教怎么写字吗?”
“就是,听说他们连枪都做不到人手一支,能有什么先进战术?”另一个连长也附和道,“我看啊,也就是李云龙那家伙能打,瞎猫碰上死耗子,打赢了一两场罢了。”
“依我看,那情报多半是夸大其词。一个民团,打败李云龙的王牌团?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议论声中,充满了浓浓的优越感。
方立功没有制止他们。
事实上,他自己的心里,也抱着同样的怀疑。
然而,当他们真正抵达天堂寨,亲眼看到独立旅的训练和演习后,之前所有的优越感,都被击得粉碎。
接待他们的是丁伟。
丁伟没有安排什么虚头巴脑的欢迎宴会,直接把他们带到了独立旅的实弹演习场。
“方兄,各位兄弟,远道而来,辛苦了。”丁伟笑着说道,“咱们都是军人,也别整那些没用的。我们旅长说了,最好的交流,就是在战场上。今天正好我们二团有个实弹射击考核,就请各位,随便看看,给我们提提意见。”
演习场上,硝烟弥漫,枪声、炮声此起彼伏。
方立功和他手下的军官们,站在高处的观摩台上,举起了望远镜。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让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演习的第一个科目,是战斗小组进攻。
一个标准的九人步兵班,迅速分成了三个战斗小组,成品字形,展开了进攻队形。
“他们的班组火力配置……怎么会这么强?”
方立功身边,那个之前还满腹牢骚的营长,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通过望远镜,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只有三个人的战斗小组,竟然配备了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一支二十响的驳壳枪,还有一支半自动步枪。
这火力密度,已经超过了他们一个十二人的步兵班!
这还不是最让他们震惊的。
最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是这些士兵表现出来的战术素养。
进攻开始。
后方的掷弹筒,打出了三发炮弹,精准地落在前方一百五十米处,形成了一片小范围的烟幕。
就在烟幕升起的一瞬间,左翼的战斗小组,立刻发起了冲锋。
三个人,呈三角队形,交替掩护,快速跃进。
每个人的动作,都干净利落到了极点。
寻找掩体,举枪射击,更换弹匣,前滚翻……
一整套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
他们前进的时候,右翼和中央的两个战斗小组,则用密集的火力,死死地压制住前方的靶区,为他们提供掩护。
子弹打在靶子周围的土堆上,溅起一串串的尘土。
当左翼小组冲到预定位置,建立起新的火力点后,立刻调转枪口,开始掩护中央小组前进。
三个小组,就像三个配合默契的齿轮,互相咬合,推动着整个进攻阵线,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态势,稳步向前推进。
整个过程,没有人大声嘶吼,没有乱糟糟的冲锋。
只有旗手冷静而精准的旗语,和士兵们精准无误的执行。
“我的天……”
一个晋绥军的连长,手里的望远镜,都差点掉在地上。
“这……这真的是八路军?”
他看到的,不再是印象中,那种装备简陋,只会打游击的部队。
而是一支战术思想先进,协同作战能力恐怖,士兵单兵素养极高的,现代化军队!
更让他们感到心惊的,是这些士兵脸上,那种昂扬的士气。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胜利的渴望,和对自身力量的绝对自信。
演习结束,丁伟带着一脸微笑,走了过来。
“方兄,怎么样?我们这支队伍,还凑合吧?”
方立功放下了望远镜,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困惑,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他没有回答丁伟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丁团长,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方兄请讲。”
“你们的士兵,是如何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如此复杂的战术协同的?”方立功的语气,充满了不解,“据我所知,贵部收编了不少地方民团,甚至是新兵。要把他们训练到这种程度,没有一年半载,根本不可能。”
丁伟笑了。
“方兄,你只看到了我们的战术,却没有看到我们战术背后的东西。”
他指了指那些正在打扫靶场,互相开着玩笑的士兵。
“在我们的部队里,官就是兵,兵就是官。干部要爱护士兵,士兵也要监督干部。我们每天训练结束,都有一个战术复盘会,每个人,不管你是连长还是新兵,都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
“我们还有思想教育课,让每一个士兵都明白,他们是为了谁在打仗,为何而战。”
丁伟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所以,我们的士兵,不是为了长官的命令,或者为了几块大洋的军饷在打仗。他们是在为自己的父母妻儿,为这片土地,为自己的未来而战。有了这个心气儿,什么样的战术,学不会?什么样的苦,吃不了?”
官兵平等,思想统一。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了方立功的心上。
他突然明白了。
自己和楚云飞,一直以来,都把目光,聚焦在了战术,装备,这些“术”的层面。
却忽略了,决定一支军队战斗力的,最根本的东西,是“道”。
是这支军队的灵魂。
参观结束后,方立功婉拒了丁伟的宴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给楚云飞写了一封长长的电报。
他详细地描述了自己在天堂寨的所见所闻。
从独立旅士兵的装备,到他们的战术,再到他们那种高昂得可怕的士气。
在电报的结尾,他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校长总说匪军战术僵化,人海冲锋。今日一见,方知其言谬矣。其战术思想之先进,组织形式之高效,官兵精神之昂扬,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云飞兄,我们的差距,已经不仅仅是在装备上了。”
“职部所见,非一人之强,亦非一军之强,而是一种思想,一种制度之强。此强,最是可畏。”
发完电报,方立功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天堂寨训练场上,那些依旧在龙腾虎跃的身影,久久无语。
而在几百里外的晋绥军指挥部里。
楚云飞拿着译好的电报,同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