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算算时间，楚云天最近都没怎么好好睡过觉。
长老要是把他关禁闭他还能睡会，让他去后山跪着他也能闭眼权当调息，但是昨日冠礼昨夜先开玉环又查晏弦终之事的，到现在楚云天还没合过眼。方才想着趁早上问完话自己到点还得去授课，那股子尘埃落定的劲过去了，疲惫感一下子涌了上来。
但是他不能倒。今日上午要讲规训、下午要教弓术，晚课还得去默课。想了想，他得今天晚上才能闭一会了。
早日把那些罚跪的罚完，他才能申请下山。否则即使是宗主带他下去，逾期一日多十日的，他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宗门。
齐传铮跟着他也是到现在没合眼，强打着精神预备一会问完上明镜台睡会去。
对楚云天来说，他最多曾两个月不眠不休。后来支撑不住直接晕了七日，醒了后晏弦终给他骂了一顿，说哪能这样总不睡觉。现在不过一天一夜没睡，倒也不是撑不住，就是灵力消耗实在太大了。
楚云天揉了揉太阳穴，自从炸丹之后，这身体就不如从前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要想恢复，他起码要三个月的闭关，去彻底调整自己。
但是，现在的形势，给的了他三个月吗？
他不知道。
从他几个月前下山到现在，他就没消停过。
楚云天盘算着，等打完朝露阁了，问问师傅觉照砚它急不急，不急的话能否给自己几个月闭关。
心念转的很快，楚云天睁眼，也就过了倏息功夫。
他抬起头：“第一，告诉我你当年为什么接近我妈；第二，告诉我你与月州何时开始勾连；第三，告诉我……”
我九岁那年，是谁救了你？
楚君泽看着楚云天，十年，他已经完完全全长成了一个大人。他咧了咧嘴角，舌尖在上嘴唇摩挲一圈：“你怎么不问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是人的？”
楚云天感觉自己如同轰然被惊雷劈中。
“言忠祝氏，满门英烈，你娘可真是好大来历。”楚君泽看着这个继承了祝斐玉那漂亮的皮相和血灵蛊体质的儿子，“你以为你姐姐，她就真的是祝斐玉她捡来的吗？”
楚云天抬眼，震惊的望着楚君泽：“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楚君泽的目光移到那玉环上，“祝斐玉存在这里的记忆，她想存就存，不想存，你又如何看得见？”
楚云天，你对你这个妈，还真是感情深重。
你那时候还小，有很多事，你是真的完完全全、一丝一毫，都不记得。
“你别给我胡扯！”楚云天站起来，“你的记忆也被月州改过，是吗？”
我到底，该相信谁？
“当然是相信你自己的记忆啊，”楚君泽哈哈大笑，“还有，你就没有想过，查楚云嫣的记忆吗？”
楚云天看向楚云嫣，她面色苍白，咬着嘴唇缴紧了自己的袖子。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的好姐姐，她有一个血灵蛊的娘，真的会没有灵力吧。”
“她不是我娘捡到的吗？”楚云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别想欺骗我一丝一毫。”
“我欺骗你，”楚君泽点头，“那你觉得，我真的是你的亲父吗？”
楚云天看着楚君泽，只觉得如果他不是自己的亲爹，自己无法解释自己的恶劣。
楚君泽闭上眼：“看你的灵力，你还能支撑着再开一次述灵吗？不一定吧。没关系，你只要觉得你可以，我就随时等着你过来，查问我真相。”
不过在此之前，我真的很想看你去听听你的好姐姐怎么说。
我很期待你知道你自己的过去的时候，你会是什么表情。
楚云天胸口起伏着，齐传铮伸手从后面搂住人，另手轻拍着人肩膀。果然对付流氓还得是流氓，楚云天遇到楚君泽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我没事。”楚云天开口，“他什么性子我知道。”
“我来问。”齐传铮摘下手上储物灵戒，拍在桌子上，空着手朝楚君泽走了过去。
他笑着偏了偏头，只扔下一句话：
“不介意我在你们天恒宗撒泼吧。”
赵元初仿佛看到了那夜踩着楚君泽胸口逼讯的齐传铮。
他轻轻的踏着灰尘走过去，指尖探入楚君泽衣领，把人拎了起来：“真是能说会道。”
我管你说的是真相还是假话，你还记得我抓你那一晚吗？对，我当着你的面还捆了你客人，以及顺便剁了十几个月州修士。
他能在九岁那年砍你第一次，我就不介意在他十九岁这年代劳砍你第二次。
楚君泽，我知道，什么打啊骂啊折了你胳膊啊断了你腿啊的，你这个人都无所谓。
但是……
齐传铮戏谑般凑到楚君泽耳边，故意呼气般缓缓吐出一句话：
“如果，我用你的药，施加到你身上，再把你扔进妖兽堆里呢？”
“你！”楚君泽变了脸色，齐传铮摊手：“我可是特意把储物灵戒摘了的，现在你就算中毒……”
也不能说明就是我干的，对不对啊？
毕竟我手上什么都没有。
楚君泽看着齐传铮怀中露出一角的布包，只觉得浑身发麻。
楚云天看着他满口没一句好话，只觉得——
我日，对老头下春药，你才是流氓。
“诶呀，”齐传铮松开人衣领，笑嘻嘻的在人脸上拍了拍，“我这个人呢，从小春宫图看的还是不算少的。”
赵元初听得一句话差点呛出来。
那边齐传铮已经开始背着手踱步：
“你说，要是找个录石，来点人妖伦理大戏，送到你合作的骨醉宫手里，就算你从这活着出去了，你说，骨醉宫会想承认他们合作的是这么个人吗？”
你知道的，我们有书信，你与骨醉宫勾连之事你认不认，都是板上钉钉。
“然后，”齐传铮转了个身回来，盯着楚君泽的眼睛，“在把你扔进妖兽堆里之前，先让你和你的好客人来些晚年好事如何？”
我保证，这要是广而传之，一定会非常精彩。
“你不是不愿意说嘛，没关系呀，”齐传铮笑嘻嘻的，“我呢，略通一些丹方。我可以给你的血一滴一滴放干净画阵，再当着你的面剔出来你的小腿骨，用你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和着你自己的心尖血啊尿啊黄金物啊搅和了，喂你自己吃下去。这个听说可是一口就吐真的……你要不要试试？”
楚云天捂脸。这还有两个女修在旁边呢！
赵元初倒是自他让自己贴尸体就知道这小子多恶劣，但她属实没想到会这么恶劣。
楚云嫣还是那副怯懦的样子，只是脸已经红的要滴血了。
“别说了！别说了！”楚君泽瞠目欲裂，简直要吐血，“你……你……”
齐传铮背手走回去，从灵界中抽出了燧洗剑。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试试？”
赵元初，楚云嫣，你们回……
他“避”字没说完，楚君泽已经抢白了：
“我说，我说，你问什么我交代什么！”
“真答啊。”齐传铮抱着剑，“你要是说的假话怎么办……诶我还有个丹方，可以验真假，你要不要听一听？”
“别说了……我不想听……你问什么我都说实话……”楚君泽闭上眼，“鬼才要试你的丹方！”
“这个，先把你那晦物弄出来……”齐传铮单腿屈着坐到桌子上，楚云天伸手拉住了人：“好了，你再逼他，长老就要罚我教管不力了。”
听语气楚云天都憋不住笑了。齐传铮这个家伙，当真是比流氓更流氓，比变态更变态。
“你问吧。”齐传铮放下剑，转身戴回灵戒，掏出一卷叶子烟。
“？你哪来的？”楚云天看傻了，猛的站起来，“这玩意可是……”
“我知道。”齐传铮寻思自己又没点，“上辈子我都没抽这玩意。它是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你问你的，我吓他用的。”
他只要敢说半个字假话，我就点了甩他脸上，教他沾了瘾此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楚云天重又坐回去，“我都不知道你还藏了这玩意。”
“从月州修士身上缴的。”齐传铮晃着腿，“问吧。”
楚云天把人往旁边拨了拨，开始问话。
齐传铮没有留在屋内，他需要给楚云天一个自己了解真相的机会。
他只能隐约听到，什么“你以为她传修为给你我不知道吗”，什么“我有时候真的不是我自己”，什么“其实我早就不是人了”。
他很想知道楚云天当年的真相。但是，是非对错，他不想替他干涉。
自己已经了解很多秘辛了。
楚云天想告诉自己，自然会告诉自己。
齐传铮站在天牢门口，看着山风穿过纵横连绵的碧野，看着远处层叠错落的村庄、阡陌，有人祭野坟，有人哭孤魂。
那些过往，那些记忆，如果没有亲眼所见，谁又知道什么才是真相？
即使真的亲身经历，又怎知自己所见的就是全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从很高的天牢看下去，能看很远很远。
他仿佛看见不知自何发源的越江泄入澹海，仿佛看见星天在昼夜中与日月同流转，仿佛看见修士陨身、大能飞升。
千年亘古，万载一瞬；所谓洪荒长宙，不过倏息一瞬。仿佛仅需弹指掸下衣角上一丝轻尘，便过了坐化桑田、沧海梦珠。
日光隐入渐浓的云层，齐传铮抬头，似乎有一场阴雨将要来临。
梅雨季，来了。
——————
楚云天审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神情疲惫。
赵元初送楚云嫣，武僧拱手告别，而他则轻笑着对齐传铮说：
“走吧，送你回明镜台睡一会。”
“你不吃早饭？”齐传铮走在人身侧，“去膳堂买两个包子也行啊。”
“你想吃就走吧。”楚云天有些恍惚，“我早上还要授课。中午你醒了就下来我们去山门外吃饭，没醒你就继续睡。下午我要授弓术课，你来看看也好帮我批作业也罢，醒了给我传音我告诉你位置。”
“你别说话了。”齐传铮见人是真的很累，“那你什么时候休息？”
“我晚上罚跪的时候调息。”楚云天牵住人的手，“小齐，你会骗我吗？”
齐传铮下意识就想说不会。但他真的不会吗？上次她回来不就骗了人说自己没来过？
“没关系。”楚云天自顾自的接话，“你骗我，我也认。”
毕竟你是我第一眼就放在心上的人。
你是混蛋我都认。
齐传铮不语，只是攥紧了人冰凉纤细的手。楚云天的手骨节分明、纤长而苍白，每次他用那手指拈弓上弦，都极为赏心悦目。齐传铮也领教过那手指的灵活，每次他随意的拿帕子擦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齐传铮都有种任君采撷的羞耻感。虽然他们睡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而且他们都不是那种多沉迷于这些事的人，但任谁都没法不对着自己喜欢的人心猿意马，尤其是他这个年纪。
只是这些日子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齐传铮心里一直压着火。
他没办法在办正事的时候调戏人，他对别人可以混，但是对楚云天，他真的混不起来。
在越江的时候他藏锋藏拙把自己装成乖巧跟在人身后一无所知的十六岁少年，但是从龙宫、从澹海那一战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楚云天早就发现他藏着实力了。
尤其是寒涧他起了杀心的时候。
所以再后来，齐传铮索性不藏了。
他发现楚云天也是。
这家伙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比自己还要疯。
一个九岁能把他爹剁成血泥的人，能是什么正人君子。
齐传铮毫不怀疑若是不在宗门，楚君泽这会还能不能活着。
他会不会真的把自己说的那些付诸实施。
“想什么呢？”楚云天轻轻唤他，“膳堂到了。”
齐传铮偏过头，楚云天似乎真的比自己认识他的时候长高了些。
“没什么，”齐传铮笑了笑，“我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