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那天,清泉上野亲自去送。站台上人来人往,纯子站在父亲身边,看着怜奈抱着叶冲的胳膊哭,嘴角撇了撇,却终究没说什么刻薄话。
“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怜奈把一个厚厚的布包塞进叶冲手里,“里面是我做的梅子干,还有……”她压低声音,“β型药剂我又做了几支,藏在梅子干底下,应急的时候用,别告诉别人。”
叶冲攥紧布包,指尖触到玻璃管的轮廓,硬邦邦的硌着手心。“你也少做那些实验。”他说,“好好读书,像普通女孩一样。”
“我才不要普通呢。”怜奈吸了吸鼻子,“等你们回来,我要让爸爸给我建个更大的实验室。”
火车开动时,叶冲看见怜奈站在月台上,她没哭,只是挥着手,嘴角扬着笑,直到身影越来越小,变成个模糊的白点。
林小庄碰了碰他的胳膊:“她好像……长大了。”
火车碾过铁轨的震动还残留在骨缝里,叶冲打开布包时,梅子干的酸香立刻漫了开来。底层的油纸包得严实,拆开是四支透明药剂,标签上的“β型”旁边,画着个小小的樱花,和他腕上的红绳得几乎一样。
“她倒是细心。”林小庄凑过来看,指尖在瓶身上敲了敲,“你说她到底……”
“别猜了。”叶冲把药剂塞进箱子最底层,压在叠好的制服下面,“到了军校,先顾好自己。”
可他总会想起怜奈站在月台上的样子。她笑着挥手时,发间别着支银簪,是去年他用第一笔津贴买的,当时她雀跃地说“要戴到及笄”。
军校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熬。教官的皮鞭、严苛的训练、无处不在的监视,像张密不透风的网。叶冲靠着那支β型药剂躲过一次危机——野外拉练时被毒蛇咬伤,他偷偷注射后,肿胀竟在半小时内消退,连军医都啧啧称奇。
“这药哪来的?”林小庄在他包扎伤口时低声问,眼里满是担忧。
“家里带的。”叶冲含糊应着,把空瓶扔进火堆,“别问了。”
火光舔舐着玻璃碎片,他忽然想起怜奈说的“胜者为王”。或许在这个乱世,善良真的不值钱,只有手里的刀刃才最可靠。
第一个月休沐,叶冲收到了怜奈的信。信封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火车,信纸里夹着片干枯的樱花,字迹还是那么娟秀,却写了满满三页:
“叶冲哥,小庄哥,你们还好吗?爸爸说军校的饭很难吃,我托人给你们寄了些酱菜,记得配米饭吃。纯子姐姐最近总跟我抢书看,她说我学的那些外文没用,可我觉得有用呢。对了,宫本哥哥上周来送了只鸽子,说可以给你们写信,我试了试,它好像不太认路……”
字里行间全是琐碎的日常,半句没提实验室,也没提药剂。叶冲摸着那片樱花,忽然想起离别时她站在月台上的笑,那笑容背后藏着的东西,他好像懂了点,又好像完全不懂。
回信时,他只写了“一切安好”,附上林小庄画的军校地图,特意在训练场旁画了个小小的樱花,标注“这里的风很大,像你实验室的酒精灯”。
日子像列车一样往前跑,转眼就是三年。
叶冲和林小庄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穿上军装更显挺拔。叶冲的剑术在军校里出了名,好几次比武都拿了第一,只是他很少笑,眉宇间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沉郁——他总想起那只抽搐而死的柴犬,想起宫本苍野越来越失控的传闻。
这三年里,怜奈的信从未断过。她会写新学的汉字,会画实验室的新设备,会说纯子终于肯跟她一起放风筝了,却绝口不提a型药剂。直到叶冲十七岁那年夏天,她的信里突然多了句话:“爸爸说,等你毕业,就调去上海特高课。那里……好像很热闹。”
叶冲的心猛地一沉。上海——他在军校的秘密图书馆里看过报纸,那里是各方势力绞杀的漩涡,南田洋子的名字常出现在“特高课”的新闻里,手段狠戾得像把淬毒的刀。
他立刻回信,让她劝清泉上野换个地方,字迹都写得发紧。可等来的回信里,怜奈只画了个大大的笑脸:“叶冲哥别怕,我跟爸爸求了情,等你去上海,我也去。到时候我保护你呀。”
信纸背面,用铅笔淡淡画着两支药剂,一支浅金,一支透明,中间画了个箭头,从浅金指向透明,旁边写着“完成了”。
叶冲把信捏得发皱。原来这几年她根本没停过实验,那些“新设备”“外文书籍”,都是她的伪装。而“完成了”三个字,像枚即将引爆的炸弹,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毕业那天,清泉上野没来,只派管家送了套新制服。叶冲穿上时,林小庄忽然说:“听说了吗?宫本苍野被调到上海了,升了少佐。”
叶冲系领带的手顿了顿。宫本……a型药剂……上海……这些词在他脑子里撞来撞去,撞出个让他心惊的猜测。
“还有。”林小庄压低声音,“管家说,怜奈被破格提拔了,中佐军衔,比你我都高。”
叶冲猛地抬头。中佐——十七岁的中佐,除了那药剂,他想不出别的理由。
他们回东京的那天,清泉府的樱花刚谢。怜奈穿着崭新的军装在门口等,笔挺的藏青色制服衬得她皮肤雪白,肩章上的中佐徽章闪得人眼晕。她不再是那个扎双马尾的女孩了,头发梳成利落的发髻。
“叶冲哥,小庄哥。”她抬手敬礼,动作标准得像演练过千百遍,“欢迎回来。”
叶冲看着她腕上的红绳——还是他临走前编的那只,红绳磨得发亮,结扣却依旧紧实。“你……”
“先进去再说吧。”怜奈转身往里走,军靴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清脆,“爸爸在书房等你们,说有任务要交代。”
穿过庭院时,叶冲瞥见别院的实验室——果然扩建了,新砌的烟囱正冒着淡淡的白烟,门口守着两个卫兵,比清泉上野的书房守卫还严。
“你的实验室。”叶冲状似无意地说,“看起来很忙。”
“嗯。”怜奈脚步没停,“研究了点新东西,爸爸很满意。”她侧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叶冲哥,你还记得β型药剂吗?它的效果,比我们想的还好。”
叶冲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她在说什么——那支对中国人无害的药剂,终究还是要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