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后的第七天,李家村的祠堂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前几天分红时陈老五和李保国的争执像阵风,刮得全村人都心里犯嘀咕——有人说“合作社的账说不定有猫腻”,有人传“三秒和建国哥私吞了钱”,连蹲在村口晒谷的老太太们,手里择着菜,嘴里都在念叨“得把账算清楚”。
三秒是合作社的会计,本名李三淼,因为算账快、记东西准,村里人数钱对账都喊他“三秒”。这天早上,他背着半旧的帆布包,手里攥着一卷泛黄的纸,刚走到祠堂门口,就被等着的村民围了个严实。
“三秒,今天可得把账给咱说清楚!”人群里的李保国往前挤了挤,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上次误会陈老五后,他总觉得自己得把这事盯到底,不然对不起村里人的信任。
“放心,保国哥,今天不光说清楚,还得让大家看清楚。”三秒笑着拍了拍手里的纸卷,帆布包往地上一放,掏出图钉和锤子,“建国哥去镇上拉公告板了,等他回来,咱把这半年的账全贴墙上,一字一句都让大家瞅明白。”
村民们纷纷点头,有人搬来长凳,有人去家里拿老花镜,还有人回家端了茶水——毕竟是关乎每家每户收成的事,没人敢马虎。祠堂里的八仙桌被搬到门口,桌上摆着算盘、圆珠笔和一沓厚厚的票据,阳光透过祠堂的木窗,洒在票据上,映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没等多久,村支书李建国就拉着一辆平板车回来了,车上装着块两米长的木板,表面刷着白漆,还带着淡淡的油漆味。“来几个人搭把手!”李建国喊了一声,陈老五、李三叔几个人立马过去,把木板抬到祠堂门口的墙上固定好。
三秒把手里的纸卷展开,原来是他手写的收支明细,一张纸接着一张,足足有十几张,上面的字迹工整秀气,每一笔都标着日期、事由、金额,连“买麻袋20个,每个2毛,合计4元”这样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咱从开春算起啊。”三秒拿起第一张纸,用图钉固定在公告板上,“正月十六,合作社买稻种,从镇上农资店拉的,优质籼稻种,500斤,每斤2块8,合计1400元。这是票据,大家看——”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票据,递到前排村民手里,“上面有农资店的章,还有我和建国哥的签字。”
村民们传阅着票据,有人掏出手机拍照,有人用手指着上面的字念:“李家村合作社,稻种500斤,1400元……没错,是咱村的名。”
三秒又拿起第二张纸:“二月初三,买化肥。碳酸氢铵100袋,每袋80斤,单价12元,合计1200元;尿素50袋,每袋50斤,单价20元,合计1000元。这里得特别说一下,当时合作社账户里只有1500元,差700元,是陈老五哥垫的——”
他话没说完,陈老五就摆了摆手:“提那干啥,都是为了村里的事。”
“得提,老五哥,这账上的每一分钱都得有来有回。”三秒笑着继续说,“后来三月底合作社卖了去年的余粮,把这700元还上了,还按当时说的,给了老五哥7块钱利息——这7块钱也记在账上,在‘其他支出’那栏。”
村民们凑到公告板前,顺着三秒指的方向找,果然在“三月三十日”那行看到“还陈老五垫资700元,付利息7元,合计707元”的字样,旁边还画了个小勾,标注“已结清”。
“三月十二,买农药。”三秒又固定好一张纸,“吡虫啉10瓶,每瓶15元,防治稻飞虱;井冈霉素8瓶,每瓶12元,防治稻瘟病,合计150+96=246元。当时是二柱去买的,票据在这——”他掏出另一张票据,上面还有二柱的签名,“二柱,你给大家说说,当时买农药的情况。”
二柱从人群里走出来,挠了挠头:“没错,当时三秒哥让我盯着买,说要选效果好的,别买便宜的假货。我在镇上农资店对比了三家,才选的这两种,回来还跟三秒哥核对了好几遍。”
村民们没人说话,只是更认真地盯着公告板上的账目。三秒继续往下念,从买农具的钱、请收割机的钱,到给帮工村民的误工补贴,每一笔都记得明明白白:“四月初五,修水渠,雇了10个村民,每人每天80元,干了5天,合计4000元。这里有每个人的签字领款单,大家可以看——”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沓小纸条,都是村民们领钱时签的字,李保国的媳妇、二柱娘的名字都在上面。
“五月二十,买麻袋,20个,每个2毛,合计4元。”三秒指着这行字,笑了笑,“当时有人说‘买麻袋这点小钱不用记’,但我觉得,再小的钱也是合作社的钱,也是大家的钱,必须记上。这是小卖部的收据,上面还写着‘李家村合作社用’。”
人群里有人笑了:“三秒你这心思,比咱家里的账本还细!”
“就得细,不细咋对得住大家?”三秒收起笑容,继续说,“六月初,合作社买抽水机,因为天旱,稻田需要浇水。二手抽水机,800元,是从邻村王家庄买的,有转账记录,还有建国哥去看机器的照片——”他掏出手机,打开照片给村民们看,照片里李建国正和邻村的人围着抽水机说话,背景里还有稻田。
一直没说话的李大叔,戴上老花镜,走到公告板前,逐行逐字地看。他是村里的老会计,以前村里的账都是他管,后来年纪大了,才把担子交给三秒。他手指着“买抽水机800元”那行,又看了看旁边的转账记录,点了点头;再往下看“给李三叔的误工补贴200元”,他记得李三叔当时帮着修抽水机,忙了两天,这钱给得合理。
三秒继续往下念,到了“收入”部分:“八月十五,卖第一季稻子,斤,每斤1块3,合计元,是镇上粮站收的,有粮站的收购单,上面有公章;九月初十,卖第二季稻子,斤,每斤1块4,合计元,也是粮站收的,这是收购单——”他把两张大大的收购单展开,贴在公告板最显眼的位置,上面的数字清晰可见。
“还有卖余粮的钱、卖稻草的钱,加起来一共是3200元。”三秒把所有收入加起来,“总共有++3200=元。”他又把所有支出加起来:“稻种1400+化肥2200+农药246+修水渠4000+麻袋4+抽水机800+误工补贴5600+其他支出(利息、运费等)1200,合计1400+2200=3600,3600+246=3846,3846+4000=7846,7846+4=7850,7850+800=8650,8650+5600=,+1200=元。”
他用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遍,最后把算盘珠子一推:“总收入元,总支出元,结余元。上次分红分了4200元,还剩元,打算留着明年开春买稻种和化肥,还有一部分作为合作社的应急资金——这部分钱,我和建国哥都没动,存在镇上的信用社,存折在祠堂的保险柜里,钥匙由李大叔和陈老五哥各管一把,要取的话得两个人一起去。”
李大叔听到这里,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又重新戴上,把公告板上的收支明细再看了一遍,尤其是结余和留存部分。他走到三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村民们大声说:“我刚才逐行看了,每一笔都有票据、有签字,收入支出算得明明白白,一分一厘都在账上,没毛病!”
村民们顿时松了口气,有人笑着说:“早知道三秒记账这么细,咱就不用瞎琢磨了!”
“就是,以后合作社的账,咱放心!”
李保国走到公告板前,看着“修水渠误工补贴”那栏里媳妇的名字,心里一阵愧疚:“三秒,之前是我瞎怀疑,你别往心里去。以后村里有啥活儿,你尽管喊我!”
三秒笑着说:“保国哥,没事,大家也是为了合作社好。以后这账,我每个月都贴出来,让大家随时看,随时查,有疑问咱随时说。”
陈老五拎着个新酒瓶,走到三秒身边,把酒瓶递给他:“三秒,今天这事办得敞亮!晚上去我家,咱喝两盅!”
“好啊,老五哥,”三秒接过酒瓶,又看向村民们,“大家要是还有啥不明白的,现在就问,我一一给大家解释。”
村民们围在公告板前,有的指着某一笔支出问细节,有的算着自家的分红是不是对得上,三秒都耐心地一一解答。阳光渐渐西斜,洒在公告板上的账目上,也洒在村民们的笑脸上。祠堂门口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为这场敞亮的账目公开喝彩。
后来,李大叔提议,把每月的“账目公开日”定在十五号,每次都把收支明细贴在祠堂门口的公告板上,让全村人监督。三秒点头同意,还说要把票据都整理好,放在祠堂的文件柜里,谁想看都能随时看。
那天晚上,陈老五家的烟囱里飘出饭菜香,三秒、李建国、李大叔围坐在炕桌上,喝着酒,聊着合作社明年的计划。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桌上的酒杯,也照亮了村里人的希望——大家都知道,只要账目清、人心齐,明年的收成一定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