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对于陆远的请求,并未多言,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早已洞悉他内心所有的挣扎与决断。
“去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支持。没有叮嘱,没有限制,仿佛只是准许弟子出门散心一般随意。
陆远深吸一口气,对着白辰深深一揖,又对几位同门点了点头,不再犹豫,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在茶楼雅间之内。他并未要求同门相助,这是他的因果,他的抉择,当由他自己先行面对。
风雷堡,坐落于两座蕴含风铜与雷石矿脉的山峦之间,以其独特的炼器之术闻名遐迩。高耸的城墙以混合了金属矿渣的巨石砌成,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堡内常年回荡着锻打声与风箱的呼啸,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硫磺与金属气息。
然而此刻,当陆远趁着夜色,如同鬼魅般潜行至风雷堡外围时,感受到的却是一片肃杀与压抑。
昔日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的堡墙之上,如今人影稀疏,仅有的几名守卫也个个面带疲惫与惊惶,警惕地望着远处黑煞谷营地连绵的灯火。堡墙上布满了法术轰击与利器劈砍的痕迹,一些地段甚至出现了破损,只用简陋的障碍物勉强堵塞。空气中除了熟悉的金属气息,更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焦糊味。
黑煞谷的包围圈并非铁板一块,但也称得上严密。陆远隐匿气息,将《周天星衍术》运转到极致,神识如同无形的水银,悄无声息地渗入堡垒的防御间隙,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信息流——灵力的波动、守卫巡逻的规律、阵法的薄弱点、甚至是一些细微的交谈碎片。
他没有选择从正门或任何已知的密道进入,那些地方必然被重点监视。他绕到堡垒背靠的、最为陡峭的“雷鸣崖”下。这里罡风凛冽,崖壁光滑如镜,寻常修士难以攀爬,故而守卫最为松懈。
陆远指尖灵力吞吐,在崖壁上快速勾勒出几个玄奥的符文。符文一闪而逝,融入岩壁。他深吸一口气,身形如同壁虎游墙,沿着那几乎不存在的着力点,悄无声息地向崖顶攀升。《周天星衍术》不仅用于推演,更能让他精准地预判每一缕罡风的轨迹,找到最安全的路径。
不多时,他已如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堡内一处废弃的冶炼作坊屋顶。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只是往日的繁忙已被死寂取代,作坊内堆积的矿料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他没有急于现身,而是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在堡内阴影处快速穿梭。神识全面散开,如同织就一张无形的大网,捕捉着一切有用的信息。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家族内部的防御体系近乎瘫痪,并非完全因为外部压力,更多的是源于内斗与指挥混乱。
他“听”到几名低级执事的私下抱怨:
“文渊代家主只顾着巩固他自己的势力,把我们这些老人全排挤到外围送死!”
“就是!库房里明明还有几套‘烈风连弩’,他非要扣着不发,说是要留给‘核心子弟’保命用!”
“哼,什么核心子弟,不就是他那几个心腹和我们这些旁系的娃儿吗?真正能打的都被他调去守他的内院了!”
他“看”到防御阵法的几个关键节点,能量供应时断时续,显然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或者干脆就是缺乏维护。整个风雷堡,仿佛一个病入膏肓的巨人,外表尚存,内里却已被蛀空。
陆远眼神冰冷。大伯陆文渊,果然还是那般德行!大敌当前,不思团结御外,反而借机铲除异己,巩固权位!如此家族,何其可悲!
但正因如此,也给了他机会。
他来到堡内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这里有一座废弃的观星台,曾是家族前辈研究阵法之地,如今荒草丛生。他盘膝坐下,再次取出罗盘与铜钱。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家族内部,而是黑煞谷。
《周天星衍术》全力运转,他的神识顺着风雷堡与黑煞谷营地之间无形的气机联系,逆向蔓延。他并非要推演天机,而是要“计算”人心,计算敌人的布局、习惯、乃至可能的反应。
他捕捉到了黑煞谷巡逻队伍换防时那短暂的空隙。
他推算出了他们营地外围几个警戒阵法因为连日运转而出现的、极其细微的能量衰减周期。
他甚至在那些嘈杂混乱的意念碎片中,捕捉到了几名黑煞谷头目之间因为久攻不下而产生的急躁与相互猜疑……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他不需要正面抗衡黑煞谷的大军,那是以卵击石。他需要的,是制造混乱,延缓攻势,从内部瓦解敌人的耐心。
首先,是散布谣言。
他利用《周天星衍术》模拟出几种不同的、带着微弱灵力波动的神念碎片,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悄无声息地送入几个黑煞谷低阶弟子聚集的区域。
“听说了吗?堡里好像有内应,准备里应外合……”
“我怎么听说流云剑宗的援军快到了?他们可是正道翘楚……”
“不对吧,我听到的消息是堡内藏着一位隐修的元婴老怪,就等着咱们杀进去呢……”
这些真假难辨、互相矛盾的消息,如同病毒般在本就心存猜疑的黑煞谷底层中悄然传播,加剧了他们内部的紧张气氛。
其次,是利用地形,布阵延缓。
陆远如同暗夜中的工兵,凭借对风雷堡一草一木的熟悉,利用堡内现成的材料——废弃的金属构件、残留的阵法基石、甚至是一些不起眼的墙角旮旯,快速布下一个个简易却极其刁钻的陷阱阵法。
有的能制造小范围的幻象,误导敌人方向。
有的能触发尖锐的音爆,扰乱心神。
有的能引动地脉中残留的微弱雷火之力,形成短暂的阻滞区域。
这些阵法单个威力有限,但数量众多,分布巧妙,如同给黑煞谷前进的道路上撒下了一大把无形的铁蒺藜。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黎明。
陆远隐匿在一处高楼的阴影中,冷静地观察着。
当黑煞谷新一天的攻势如期发动时,果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混乱。
一支先锋小队按照既定路线突击,却莫名其妙地闯入了一片雾气弥漫的岔路,绕了半天又回到了原点,引得后方指挥一阵怒骂。
另一支小队在穿过一片废墟时,触发了连环音爆,虽然没人受伤,却让整个进攻队伍心神不宁,速度大减。
更有斥候回报,侧翼发现了疑似“流云剑宗”弟子服饰的身影(实为陆远用幻阵弄出的虚影),引得黑煞谷高层一阵紧张,不得不分兵查探……
黑煞谷的攻势,就这般被各种突如其来的“意外”和内部流传的谣言所拖累,变得磕磕绊绊,效率大减。虽然未能伤筋动骨,却成功地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也让风雷堡内惶惶的人心,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堡垒核心区域,代家主陆文渊听着手下汇报外面黑煞谷攻势受挫的消息,眉头紧锁,非但没有喜悦,反而露出一丝阴沉。他敏锐地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好运”,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
“是谁?”他低声自语,眼神闪烁不定。
而暗处的陆远,则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属于算计者的弧度。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该是揭开那层血淋淋的伤疤,清算旧账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