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菲踩着凳子往衣柜顶层够时,运动鞋底在光滑的柜面打滑,差点摔下来。她骂了句“该死”,反手抓住衣柜横杆稳住身形,指尖却勾到一块粗糙的布料——是块灰扑扑的防尘布,边缘磨得发毛,裹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在堆满冬被的角落里缩成一团,像只蛰伏多年的老兽。
“什么时候塞了这么个玩意儿?”她嘀咕着,用尽力气把箱子拽下来。箱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地板都颤了颤。防尘布一扯就破,露出里面褪色的纸箱,侧面用马克笔写着“高三(7)班 胡一菲”,字迹张扬又潦草,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横冲直撞,和她现在一笔一划的板书笔迹判若两人。
“高三……”胡一菲蹲下来,指尖抚过那些模糊的字迹,突然笑了。那年她还是个扎着高马尾、把“年级第一”奖状贴满半面墙的愣头青,课桌抽屉里永远塞着解到一半的物理题,书包侧袋里装着被啃得只剩半截的铅笔。
箱子没封死,她掀开盖子,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旧纸张的味道涌出来,呛得她打了个喷嚏。最上面是件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左胸口用红线绣着个歪歪扭扭的“菲”字——是她妈当年怕校服混了,连夜给她绣的,针脚歪七扭八,当时她还嫌丑,藏在衣柜最深处,没想到一留就是十年。
校服底下压着本硬壳笔记本,封面上印着“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专用”,烫金的字体已经斑驳。翻开第一页,是张泛黄的合影:十几个人挤在教室门口,她站在最中间,穿着同款蓝白校服,手里举着“团体一等奖”的奖杯,嘴角扬得老高,露出两颗小虎牙。旁边站着个戴眼镜的男生,校服扣子扣错了两颗,正偷偷往她手里塞橘子味的糖——那是当年的班长,总爱跟她抢“年级第一”的位置。
“李默这笨蛋……”胡一菲指尖划过照片上男生的脸,突然想起高考结束那天,他把一本错题集塞给她,红着脸说“里面有我画的重点,你……你去华清后别把我忘了”。后来她真去了华清,却在报到处看到他的名字——他明明说自己更想去南方的大学。
笔记本里夹着一沓皱巴巴的试卷,最上面那张物理卷子得了98分,右上角被老师用红笔写着“扣2分因为字迹潦草!胡一菲,字如其人,收敛点脾气!”。她笑着摇摇头,翻到最后一页,突然愣住——背面用铅笔写着行极小的字:“今天跟李默吵架,他说我解的题步骤太跳,像耍流氓。笨蛋,他懂什么,这叫效率。”
箱子底层藏着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时“咔哒”一声,像打开了某个尘封的开关。里面没有饼干,只有一堆零碎:半块用透明纸包着的巧克力,糖纸已经黏在上面,印着“德芙”的字样——是十八岁生日那天,李默在操场递给她的,说“吃了巧克力,考试会有好运气”;一枚生锈的校徽,别针断了一半;还有个磁带随身听,黑色的外壳掉了块漆,里面居然还卡着盘磁带,标签上写着“胡一菲专属刷题bGm”。
胡一菲找出两节旧电池装上,按下播放键。随身听“滋滋”响了半天,突然传出一阵嘈杂的电流声,接着是个清澈的男声:“下面播放一首《倔强》,送给高三(7)班的胡一菲同学,愿你永远像颗小太阳,谁都挡不住你的光……”
是学校广播站的声音。她想起那天模拟考砸了,躲在操场角落哭,广播里突然响起这首歌,主持人还说了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后来才知道,是李默跑遍三个教学楼,求着广播站站长加的塞。
“傻瓜。”她骂了句,眼眶却有点热。
饼干盒最底下压着封信,信封上写着“给十年后的胡一菲”。是她自己写的,高三最后一节班会课,班主任让每个人写封信给未来的自己,说十年后再打开。
胡一菲捏着信封,指尖有点抖。十年了啊,她真的成了大学老师,真的留在了这座城市,只是当年信里写的“要和李默一起去华清,一起做最厉害的物理学家”,终究是没能实现。
信是用钢笔写的,字迹比现在稚嫩,却同样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胡一菲,十年后的你肯定很牛吧?是不是已经拿了好多奖,是不是还像现在一样,谁都别想在物理题上赢过你?李默那家伙要是敢偷懒,你得替我踹他一脚……对了,别总凶巴巴的,听说温柔点的女生更招人喜欢,试试改改脾气呗?最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别怂,你可是胡一菲啊。”
“怂你个大头鬼。”胡一菲笑着抹了把脸,指尖却湿了。
她确实没怂,成了学生眼里“怼天怼地”的胡老师,成了爱情公寓里说一不二的大姐大。可她也真的没改掉坏脾气,上次还因为学生上课玩手机,把教案摔在了讲台上。
箱子里还有本厚厚的错题集,封面上写着“李默赠”,里面每道题旁边都画着小箭头,标着“一菲这里容易错”“这个公式她总记混”。最后一页贴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他们一起去后山捡的,当时李默说“银杏叶能保存很久,像我们的错题一样,得记一辈子”。
胡一菲把错题集抱在怀里,突然听见门口有动静。回头一看,张伟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个打包袋,一脸尴尬:“我……我来送点打包绳,听见里面有声音,就……”
“看够了?”胡一菲挑眉,迅速抹了把脸,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凌厉。
张伟赶紧摆手:“没没没!我就是想问,这箱子……要扔吗?”
胡一菲低头看着箱子里的校服、试卷、随身听,突然笑了:“扔什么扔。”她把校服叠好,把照片塞进笔记本,把磁带倒回开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所有东西放回箱子,重新盖上防尘布——只是这次,她把箱子从衣柜顶层挪到了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旁边还摆上了她现在的教学奖杯。
“这是我的‘时光胶囊’。”她对张伟说,语气难得柔和,“里面装着我当年最牛的样子,不能丢。”
张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打包绳递过去:“那……需要帮忙搬吗?看着挺沉的。”
“不用。”胡一菲拍了拍箱子,“等搬新家,我自己抱过去。”
张伟走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胡一菲坐在箱子旁边,拿起那盘磁带,按下播放键。《倔强》的旋律再次响起,跟着是主持人清澈的声音,最后还有个小小的杂音,像是有人在话筒前偷偷说了句“胡一菲,我喜欢你”,轻得像阵风吹过。
她想起去年同学聚会,有人说李默成了航天工程师,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工作,忙得连微信都很少回。她给他发过一条消息:“当年的错题集我还留着,你这家伙,居然真的去研究火箭了。”
他隔了三天才回:“你当年说要做最厉害的老师,果然没吹牛。”
胡一菲笑着摇摇头,把磁带倒掉,重新按下播放键。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落在箱子上,像给那些尘封的时光镀上了层金边。
原来所谓成长,就是带着过去的“牛气”,继续在现在的日子里横冲直撞啊。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冲着箱子里的“高三胡一菲”说了句:“放心,没给你丢人。”
然后转身继续收拾,只是脚步轻快了些,连哼的歌都带着点当年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