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
曾小贤对着空荡的导播室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尾音在空气中打着旋儿，像片被风吹起的槐花瓣，明明触手可及，却抓不住真切的轮廓。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在调音台上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金属触感没能驱散脑海里的迷雾。
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不是群里聊起的“一菲童年玩伴”那种遥远的熟悉，而是像藏在衣柜深处的旧毛衣，带着体温的褶皱，一触碰就能想起穿它时的季节。他甚至能清晰地记起喊这个名字时的语气——带着点大学男生特有的吊儿郎当，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说“喂，打球去啊”。
曾小贤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走到窗边，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外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像极了大学宿舍楼道里那盏接触不良的灯泡，忽明忽暗地照着走廊尽头的302室。
302宿舍……他的指尖在玻璃上敲出“笃笃”的轻响，节奏和当年敲宿舍门时一模一样。他记得宿舍里有四张铁架床，他睡靠窗的下铺，对面的上铺总是堆着半箱泡面，窗帘永远拉得严严实实——那是天宇的床铺。
对，天宇睡上铺。
曾小贤的眼睛亮了亮，像在浓雾里看到了一点星光。他记得天宇总爱在上铺吃泡面，汤汁洒在床板上，被宿管阿姨发现时，两人一起被罚去打扫厕所；记得天宇的篮球总塞在床底，气打得太足，半夜会“砰”地炸开，吓得全宿舍跳起来；记得毕业那天，天宇抱着他哭，说“小贤，以后再也没人帮我答到了”，眼泪蹭了他一身。
可这些记忆像隔着层毛玻璃，看得见轮廓，却看不清细节。天宇长什么样？是高是矮？戴眼镜吗？笑起来有没有梨涡？这些本该清晰的画面，全被一团白茫茫的雾罩着，任凭他怎么使劲想，都抓不住具体的线条。
“奇怪……”曾小贤喃喃自语，指尖在玻璃上划出个模糊的人脸轮廓，却怎么也填不上五官。他明明能想起天宇打球时总爱穿的那件蓝色球衣，背后印着“7”号，洗得发白的袖口磨出了毛边；能想起他用的那支黑色水笔，笔帽上别着片干枯的银杏叶；甚至能想起他睡前总哼的那首跑调的《同桌的你》，可就是想不起他的脸。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公寓群里的新消息。美嘉发了张采购清单，酸枣糕后面特意标了“天宇最爱”，子乔回了个“收到”，后面跟着个拍篮球的表情包。
拍篮球……曾小贤的心猛地一跳。大学时，天宇的篮球上总缠着圈红色的胶带，说是能防滑。有次他把球借给外校的人，天宇追着对方跑了三条街，最后抱着球回来时，膝盖擦破了皮，却咧着嘴笑：“这球跟了我三年，比女朋友还亲。”
这个细节如此鲜活，像枚钉子狠狠钉进记忆里，可随之而来的，又是更深的模糊。他记得那场因为抢球引发的架，记得天宇挡在他身前时后背挨的那拳，却怎么也想不起拉架的人说了些什么，想不起天宇受伤后，他是怎么把他扶回宿舍的。
曾小贤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点开通讯录。从“A”滑到“Z”，翻了三遍，没有“天宇”。他又点开微信，搜索框里输入这两个字，跳出来的只有群里那个头像是黑猫的账号，朋友圈一片空白，只有三天可见的横线。
“不可能……”他皱紧眉头，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大学毕业后，他明明和天宇通过几次电话，还寄过电台的纪念t恤，怎么会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下？他甚至能想起天宇当时的地址，是南方某个城市的科技园，可具体门牌号，却像被橡皮擦过似的，只剩下模糊的“科技园”三个字。
导播室的时钟“滴答”作响，秒针转动的声音在寂静里被无限放大，敲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曾小贤突然抓起外套往外跑，车钥匙在手里攥得发烫。他要回公寓，回那个堆满了旧物的储藏室——那里有他大学时的相册，有毕业纪念册，一定能找到关于天宇的痕迹。
夜风灌进车窗，吹得他头发乱翘。曾小贤把车开得飞快，脑子里像在放一场卡顿的电影：篮球场上的蓝色球衣、上铺的泡面箱、红色胶带缠的篮球、跑调的《同桌的你》……这些碎片像散落在地上的拼图，他拼命想把它们拼起来，却总差最关键的那一块。
储藏室的门被打开时，灰尘在手电筒的光柱里跳舞。曾小贤蹲在纸箱堆里翻找，手指被旧书的纸页割出细小红痕也没察觉。终于，他在最底下的纸箱里找到了那本红色封面的毕业纪念册，封面上烫金的“青春不散”已经斑驳。
他颤抖着翻开，一页页划过同学们的笑脸和签名。翻到302宿舍那一页时，他的呼吸骤然停住——照片上有四个男生，他站在最左边，笑得露出两颗大门牙，而站在最右边的那个男生，被人用马克笔在脸上画了副眼镜，看不清真实模样，名字栏里赫然写着“天宇”。
旁边的签名龙飞凤舞，和群里天宇发消息时的字体，有着惊人的相似。
曾小贤的指尖抚过那个名字，纸页粗糙的触感带着时光的温度。他突然想起毕业纪念册上，天宇在他的留言区写了句“老地方见”，当时他以为是玩笑，现在才明白，那个“老地方”，或许就是心里从未变过的惦念。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天宇发来的私信：“周末除了槐花炒鸡蛋，要不要加个番茄炒蛋？我记得你小时候总把鸡蛋挑给我吃。”
曾小贤看着屏幕，突然笑了，眼眶却湿了。他回了个“好”，然后点开对话框，输入：“对了，你大学时穿的那件7号球衣，还在吗？”
发送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遥远的回应，像来自大学宿舍的那个夏天，带着篮球拍打地面的“砰砰”声，和少年们没心没肺的笑。记忆的锚点终于落下，哪怕细节依旧模糊，他却知道，有些羁绊，从来不会被时光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