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公寓的窗台,吕子乔就顶着鸡窝头从房间里晃出来,往沙发上一瘫,发出一声绵长的哀嚎:“我的天,谁来救救我!昨晚愣是睁眼到天亮,换了三个枕头都没睡着,现在脑袋里像塞了团棉花。”
厨房传来“滋啦”的煎蛋声,天宇端着两盘煎得金黄的鸡蛋走出来,闻言随口接了句:“你还是老样子,一换枕头就睡不安稳。大学时宿舍换床垫,你抱着自己的旧枕头在走廊坐了半宿,说‘没有它我会落枕’。”
话音刚落,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吕子乔僵在沙发上,鸡窝头都忘了揉,瞪圆了眼睛看着天宇:“你……你怎么知道?这事除了我们宿舍那几个,没第三个人知道啊!”他猛地坐直,凑近天宇,“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调查我?还是你其实是我失散多年的异父异母亲兄弟?”
天宇把煎蛋放在桌上,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拿起牛奶盒往杯子里倒,语气故作轻松:“猜的。昨天看你换枕头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觉得你对枕头挺讲究。”
这个解释显然站不住脚。吕子乔摸着下巴绕着他转了两圈,像打量稀有动物:“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你连我大学时坐走廊都知道,这哪是猜的?再说你怎么知道我大学宿舍换过床垫?”
美嘉端着吐司从厨房出来,恰好撞见这一幕。她没说话,只是把吐司放在吕子乔面前,目光却落在天宇脸上——他倒牛奶的手微微倾斜,奶沫漫出杯口也没察觉,这是他心虚时才会有的小动作,和小时候偷吃了她藏的糖,被发现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可能是听谁提起过吧。”天宇放下牛奶盒,抽出纸巾擦着桌上的奶渍,声音低了些,“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吕子乔还想追问,张伟背着双肩包从房间冲出来,嘴里叼着半片面包:“完了完了,要迟到了!今天有个超重要的庭审,对方律师据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他一眼看到桌上的牛奶,赶紧抓过一杯,手忙脚乱地去撕糖包。
“两包够吗?”天宇的声音适时响起,手里已经拿着两包白砂糖递过去,“你不是总说‘牛奶不加够糖,就像咖啡没放奶’?”
张伟撕糖包的动作顿住了,嘴里的面包差点掉出来。他眨了眨眼,看着天宇手里的糖包,又看看美嘉,一脸茫然:“你……你怎么知道我每次都放两包?我昨天才跟子乔说过这事啊!”
美嘉的心猛地一沉。
张伟爱喝超甜的牛奶,这事公寓里知道的人屈指可数。他前天才抱怨“超市的牛奶太淡”,顺手往杯里倒了两包糖,当时天宇明明在阳台打电话,背对着客厅,怎么会听见?更何况他递糖的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连糖包的牌子都和张伟常买的一模一样——是那种包装上印着小熊图案的,据说甜得更醇厚。
“猜的。”天宇把糖包放在张伟手边,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看你昨天喝咖啡放了三勺糖,猜你可能喜欢甜口。”
这个理由比刚才对吕子乔的说辞还要牵强。张伟喝咖啡放三勺糖是事实,但牛奶和咖啡的甜度喜好根本不是一回事,更何况他昨天放糖时,天宇明明在阳台,连头都没回。
“邪门了啊!”吕子乔一拍大腿,指着天宇对张伟说,“他刚还知道我大学时换枕头的事,现在又知道你喝牛奶放两包糖,你说他是不是装了监控?”
张伟推了推眼镜,认真分析:“从法律角度来说,私装监控涉嫌侵犯隐私权,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
“说重点!”吕子乔打断他。
“重点是,”张伟看向天宇,眼神里带着探究,“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天宇拿起一片吐司,慢条斯理地抹着果酱,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巧合吧。有时候人的直觉就是很准。”他把抹好果酱的吐司递给美嘉,“你爱吃的草莓酱,多抹了点。”
美嘉接过吐司,指尖触到他的手,冰凉的,带着点微颤。她看着吐司上厚厚的草莓酱,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草莓酱总是很稀,天宇每次都会往她面包上多抹两勺,说“这样才够甜”。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把自己的小动作藏在自然的关切里,让人挑不出错,却又处处透着破绽。
“对了,”美嘉状似随意地开口,咬了口吐司,“昨天整理旧物,看到个铁皮青蛙,上弦的那种,一蹦一跳的。天宇,你小时候玩过吗?”
天宇抹果酱的手顿了顿,果酱滴在桌面上,像颗小小的血珠。“好像……玩过。”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具体记不清了,就记得上弦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不然会弹到手。”
“是啊!”美嘉的声音亮了些,“你以前总爱故意把青蛙蹦到我脚边,吓我一跳,然后把上弦的钥匙塞给我,说‘你试试,比跳房子好玩’。有次我不小心把钥匙弄丢了,你还哭了好久。”
天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接话,只是低头喝牛奶,杯沿挡住了他的表情。
吕子乔和张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这两人的对话太奇怪了,美嘉说的细节具体到像在演电影,而天宇的反应更耐人寻味——他明明记得那么清楚,却偏要说“记不清”,就像在刻意隐瞒什么。
“我先撤了!”张伟看了眼手表,抓起公文包,“天宇,谢了你的糖,回头请你吃饭!”
吕子乔也打着哈欠站起来:“我去补个觉,昨晚没睡好,脑子都转不动了。对了天宇,等我醒了,你得好好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知道我大学那点事的。”
两人走后,客厅里只剩下美嘉和天宇。晨光透过窗户,在桌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把两人之间的沉默拉得格外长。
“你其实……记得很多事,对不对?”美嘉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天宇放下牛奶杯,杯底在桌面上磕出轻响。他看着美嘉,眼里的犹豫像潮水般涨了又退:“美嘉,有些事……不是我不想认,是不能认。”
“为什么不能认?”美嘉追问,“难道承认你记得,很难吗?”
天宇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香樟树上,那棵树和记忆里外婆家的那棵很像,夏天会结出小小的紫黑色果实,掉在地上踩碎了,会留下紫色的印记。“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现在……请你再等等。”
美嘉看着他眼底的挣扎,忽然想起那张被他藏在钱包里的照片。或许他不是记不起,而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那些脱口而出的习惯,那些下意识的举动,都是他潜意识里的求救信号。
她没再追问,只是把那片抹了厚厚草莓酱的吐司递给他:“吃吧,再不吃要凉了。”
天宇接过吐司,咬了一口,草莓的酸甜味在舌尖散开,像小时候外婆做的味道。他忽然低声说:“铁皮青蛙的钥匙,后来我找到了,埋在香樟树下,旁边还放了颗你喜欢的玻璃弹珠。”
美嘉的心猛地一颤。
原来他都记得。
那些被他刻意掩饰的细节,那些看似巧合的默契,都是藏在时光里的线索,像一串被解开的密码,正一点点拼凑出真相的轮廓。而早餐桌上这场不动声色的交锋,不过是漫长等待里的又一个注脚——他在等一个时机,而她,愿意等。
只是那等待里的疑虑,又深了一层。他到底在怕什么?那个不能说的秘密,又藏着怎样的过往?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把这些未解的疑问,都轻轻埋进了这个寻常的清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