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祯的嘴唇微微颤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怯懦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痛苦与恐惧的阴霾。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开口的勇气,声音低沉而沙哑:
“是的……那里,”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只有血腥,暴力,和……最原始的野蛮。”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空洞,仿佛穿透了眼前华丽的客房,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所在。
“我一到那里,就被剥掉自己的衣服,换上了肮脏的条纹‘囚服’,像牲口一样被关进铁笼子里。一个笼子几十人,挤得转不开身。全是男人,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有像我一样的年轻人,还有……还有半大的孩子。”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在那里,年纪大的人被认为是没有价值的‘次货’,他们……”
陆祯的呼吸骤然急促,脸上血色尽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后面的话:“他们……会被活生生地……挖掉肾……然后……然后扔去……喂狗!”
“呕——”一旁的秦冠屿猛地捂住了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上瞬间失去血色,显然被这赤裸裸的野蛮和残酷冲击得难以承受。
陆祯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泪:“每一天,都有人被像商品一样标价,等待被卖出去。能被卖出去,反而有一线生机……如果一直没人买,或者失去了价值……就会……就会被拖走,像那些老人一样,把器官……活生生地挖出来……”他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那里的日子,比监狱里的犯人难过千百倍。白天要被鞭打着干活,逼着学习怎么诈骗,骗不到人就要受罚……晚上……晚上……”
“晚上”后面是怎样的恐怖,陆祯张了张嘴,却最终没能说出来。那段暗无天日、充斥着惨叫与绝望的非人生活,是他灵魂深处最不愿触碰的伤疤。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攥住真丝衬衫的衣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情绪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陆祯粗重的呼吸声和秦冠屿极力压抑的干呕声。
秦承璋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沉重的痛色,但他很快稳住了心神,知道此刻必须引导陆祯走出那段最黑暗的记忆,找到一个相对清晰的锚点。他放缓了声音,用一种尽可能平稳的语调问道:
“先生,我明白,这些回忆非常痛苦。那么,你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遇到陆寒星的?”他微微前倾身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他当时……应该还是个很小的孩子吧?那样的地方,这样一个孩子……”
秦承璋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疑问和潜藏的怜悯或许还有一丝对陆寒星能在那地方存活下来的惊异,已经清晰地传递了出来。这也将所有人的思绪,从那片血腥的泥沼,暂时牵引到了那个名叫陆寒星的孩子身上。
陆祯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眼神飘向窗外明媚的花园,思绪却沉入了那段灰暗不堪的岁月。
“是……我一开始,根本没注意到他。”他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渺远,“他太不起眼了,总是缩在队伍的最后面,小小的一个,灰头土脸,永远低着头,像只怕见光的小老鼠,沉默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他的话语微微停顿,仿佛在记忆中努力搜寻那个瘦小的身影。
“直到有一次……我因为干活时被训斥鞭打,错过了饭点。”陆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当时的绝望,“等我踉跄着赶到那肮脏的食堂,只剩下空荡荡的饭桶和几个正在舔碗底的人。我捧着那个空碗,站在那里,感觉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走了,眼前发黑……”
就在这时,他的记忆里亮起了一抹微光。
“然后……他走了过来。”陆祯的语调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带上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暖意,“他自己都吃不饱啊!他才十二岁,那么瘦小,根本抢不过那些高大的成年男人。别人欺负他,推他,骂他,他也只会缩着脖子掉眼泪,连哭都不敢出声。”
场景在他眼前清晰地重现:
“可他……把他自己不知怎么省下来,或者拼命抢来的……半个干硬的馒头,塞到了我手里。”陆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泛起一丝水光,却又带着痛楚的笑意,“他还……他还仰起那张小脸,对着我笑了。笑得……很甜,甚至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可他那时候,长长的刘海脏得打绺,几乎遮住了眼睛,脸上黑乎乎的全是泥巴,只有笑的时候,才能看到那口白得晃眼的牙……”
这鲜明的对比,让这份善意显得愈发珍贵,也愈发心酸。
“他那样的小孩子,”陆祯的声音再次哽咽,“活儿是一点都不会少的,甚至因为好欺负,干得比谁都多,比谁都卖力。他那么拼命,就是为了……为了能抢到一口吃的,能活下去……”
“他从小就干活……” 秦承璋低沉的声音突然插入,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痛楚和遥远回忆的恍惚,他仿佛不是在向众人解释,而是在自言自语,印证着档案里调查的印记,“在农村老家……他才三岁,路都走不稳当,就要踮着脚,给刚出生的妹妹洗尿芥子……小手冻得通红……”
坐在稍远处的秦弘渊听到这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无法想象,家族的血脉竟曾在泥泞中挣扎至此。
“砰!” 一向沉稳的秦恺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沙发扶手上,虽然极力控制了力道,但那声闷响依旧显露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从牙缝里挤出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着愤怒与痛惜:
“本来以为……我秦家的血脉流落到那穷乡僻壤,从小吃苦受罪,已经够惨的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股滔天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悲愤,却弥漫在整个客厅。流落农村已是家族之痛,而沦落到缅北地狱般的园区,经受那般非人的折磨……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想象的底线。
所有人的心,都因那个十二岁孩子在泥泞中带着虎牙的笑容,而紧紧揪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