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孤峰山洞。
玄鸟卫的撤退路线极其隐秘,最终将重伤昏迷的陆其琛安置在一处背风的天然山洞深处。洞内燃着微弱的篝火,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却驱不散陆其琛身上散发的冰冷死气。
他躺在简陋铺就的兽皮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乌黑,呼吸微弱而急促。左臂的伤口被简单包扎,但渗出的血依旧是暗红色。最致命的是肋下那道被“蚀骨钉”擦过的伤口,周围皮肤已经呈现出可怕的青黑色,毒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心脉侵蚀。随行的玄鸟卫医官满头大汗,用尽了随身携带的解毒丹药,也只能勉强延缓,无法根除。
“必须找到‘寒潭墨莲’或内厂特制的解药!否则……”医官的声音充满了绝望。这两种东西,在此时的西北前线,无异于天方夜谭!
洞口光影微动,安湄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她身上带着夜风的寒气,发丝微乱,眼神却异常冷静锐利。洞内的玄鸟卫瞬间刀剑出鞘,杀气腾腾地指向她!
“让她过来。”一个虚弱却依旧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是陆其琛,他竟然在剧痛和毒素的折磨下,短暂地清醒了过来。他半睁着眼,眼神浑浊却锐利,死死地盯着安湄。
玄鸟卫迟疑了一下,缓缓让开道路。
安湄走到篝火旁,蹲下身,无视那些充满敌意的目光,仔细查看陆其琛的伤口。看到那蔓延的青黑和陆其琛惨淡的脸色,她的心也沉了下去。毒素比她预想的还要猛烈。
“你……来做什么?”陆其琛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浓的嘲讽,“看本王……怎么死?”
安湄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其小巧精致的玉瓶,拔开塞子,倒出几粒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碧绿色药丸。“花月楼秘制的‘清心丹’,虽不能解‘蚀骨钉’,但能暂时护住心脉,延缓毒素扩散,争取时间。”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将药丸递到陆其琛唇边。
陆其琛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怀疑,有愤怒,有不解,更有一丝被剧痛折磨下的脆弱。最终,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他微微张开嘴,任由安湄将那带着清香的药丸送入他口中。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喉咙滑下,暂时压下了那股焚烧五脏六腑的灼痛和冰冷麻痹感,让他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为什么?”他喘息着问,声音依旧虚弱。
“王爷若死在这里,渊国萧慎之必然将所有罪责推给王爷的‘擅闯’和西戎,许然和我兄长在朝中将再无立足之地,甚至性命堪忧。”安湄一边拿出干净的布巾,沾了热水,小心地擦拭他伤口周围污浊的血迹,动作出乎意料地轻柔,一边冷静地分析,“而且,王爷若亡,晟国必乱,西戎趁虚而入,这西北三关顷刻间化为齑粉,我花月楼基业也将毁于一旦。于公于私,王爷现在都不能死。”
她的理由冷静、理智,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算计,完全撇开了个人情感。陆其琛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专注而清冷的侧脸,火光在她脸上跳跃,明明做着最温柔的动作,说出的却是最无情的话语。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剧痛和莫名烦躁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
“呵……好一个……于公于私……”陆其琛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猛地咳嗽起来,又带出黑色的血沫。安湄立刻停下动作,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剧烈的咳嗽牵动了伤口,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陆其琛的意识再次模糊。在陷入昏迷的边缘,他似乎看到了许多纷乱的画面。尸山血海的北境战场……先帝赐予蟒袍玉带时冰冷的眼神……玄鸟令沉重的触感……还有……姑姑慕容烬温柔却带着哀伤的脸庞……
“姑姑……”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破碎而脆弱,带着一种深埋心底、从未示人的依赖和委屈,“疼……好冷……”
这声低语,如同惊雷般在安湄耳边炸响!她擦拭伤口的手猛地一僵!陆其琛……那个冷酷、强大、满心仇恨的摄政王,在濒死的边缘,呼唤的竟然是……他的姑姑?那个从未抛弃过他的慕容烬?
她低头看着怀中这个男人。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坚硬冰冷的外壳,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因剧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哪里还有半分执掌生杀、搅动风云的摄政王模样?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安湄的心。有对他处境的怜悯,有对他姑姑那份守护的触动,有对局势的忧虑,更有对他清醒时那份冷酷算计的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痛?
她轻轻叹了口气,脱下自己厚实的狐裘,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将他冰冷的身体裹紧。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他紧握在右手掌心的东西——即使在昏迷中,他也死死攥着。
是那枚墨玉扳指!
安湄的手指顿了顿,终究没有去碰。她只是更仔细地用布巾沾了温水,轻轻擦拭他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和嘴角的血迹。火光映照下,山洞内只剩下陆其琛痛苦的、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安湄轻柔却带着沉重负担的动作。
洞外,寒风依旧在呼啸。洞内,两个立场敌对、刚刚经历彻底决裂的人,却在剧毒和死亡的阴影下,被迫依偎在这方寸之地取暖。
安湄知道,陆其琛的情况极不乐观。“清心丹”只能拖延时间。找到“寒潭墨莲”或内厂解药,希望渺茫。而许然还在苏砚手中……萧慎之的屠刀,随时可能落下。
她看着陆其琛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紧握扳指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擦拭他伤口时沾染的血迹,冰冷而粘腻。
前路,如同这洞外的黑夜,浓得化不开,充满了致命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