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枭的房间位于傅家老宅二楼走廊的尽头,推开厚重的实木门,一股与他本人气质极为相符的、冷冽而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极其宽敞,视野开阔,但装修风格却简约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主色调是不同层次的灰——深灰色的墙壁,浅灰色的地毯,炭灰色的窗帘,连那张巨大的定制床,床架也是沉稳的哑光黑灰色。
家具线条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赘余,一切井然有序,如同他处理公务时的思维,清晰、高效、不容一丝杂乱。
整个空间给人一种深沉、稳重,甚至略带压抑的感觉,仿佛能窥见主人这些年封闭的内心世界。
然而,就在这一片理性克制的灰调之中,却存在着两处极其突兀、却又无比绚烂的“异类”,如同冰封荒原上倔强燃烧的火焰,瞬间抓住了沈倾倾的全部视线。
第一处,是床头上方那面宽阔的墙壁。
那里没有昂贵的艺术品,也没有任何浮华的装饰,而是被大大小小、材质各异、时间跨度极长的照片,密密麻麻却又井然有序地贴满了!
像是一面精心策划的、独属于一个人的时光展览馆。
第二处,是床头柜上,一个精致的水晶相框里,定格着一张笑得格外灿烂的合影。
沈倾倾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向那面照片墙。
她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贪婪而又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掠过那一张张承载着过往岁月的影像。
有他们蹒跚学步时,在傅家花园的草坪上滚作一团的模糊照片;有小学时,他一脸严肃地帮她系红领巾,而她笑嘻嘻搞怪的模样;有中学运动会上,他刚跑完三千米,汗流浃背,她却霸道地把冰水塞进他怀里,自己拿着毛巾在一旁雀跃;有大学校园的樱花树下,她踮着脚把学士帽扔向天空,他站在一旁,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手里还拿着她的外套……
更多的是许多她甚至不记得何时被拍下的日常瞬间:她窝在沙发里看书的侧影,她在餐桌上鼓着腮帮子吃东西的憨态,她阳光下回头笑的抓拍……从懵懂幼童到青涩少女,再到亭亭玉立的模样,她成长的每一个阶段,都被某种执着而沉默的目光,悄然记录,精心收藏于此。
这哪里是一面墙?
这分明是他无声守护的二十年!
是她曾经弃如敝履,他却视若珍宝的整个青春!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呼吸变得困难。
目光最终,无法控制地落回了床头柜那个水晶相框上。
那是他们高中毕业那年夏天,一起去野外露营时拍的。
照片里,夕阳给万物镀上了金边,在一片绚烂的野花丛中,少女时期的她笑得没心没肺,整个人像只树袋熊一样亲密地挂在傅枭的脖子上,一只手高高举着一朵罕见的蓝色野花,看那架势,正是要顽皮地把花别在他耳朵上。
而平日里总是神情淡漠的傅枭,在照片里虽然依旧显得有些无奈,但那双看向镜头的眼眸里,却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纵容和宠溺。
那是他们之间,曾经最真实、最毫无隔阂的亲密无间。
这张照片,像是一把最锋利的钥匙,“咔哒”一声,猛地撬开了沈倾倾刻意封锁的记忆闸门。
刹那间,那些被她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带着尖锐棱角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失控的潮水,汹涌地冲进她的脑海,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记忆闪回)
她捧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想要去找张玄烨,傅枭拦住她,眉头紧锁,语气严肃:
“倾倾,张玄烨此人心术不正,并非你的良配。”
她像只被激怒的小兽,用力推开他,尖声反驳:“不许你这么说他!你根本不懂他!”
他一次次试图劝阻,分析利弊,眼神焦灼:
“倾倾,你清醒一点!他看你的眼神里充满了算计和利用!”
她却觉得他是在诋毁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口不择言地吼道:
“傅枭,你让我恶心!玄烨哥才不是你说的这样!你不过是因为我喜欢他不喜欢你,你就嫉妒他!”
最刺痛的一幕,是她十九岁生日那天。他带着精心定制的、她最喜欢的星空蛋糕来找她,她却因为张玄烨一句随口说的“这种蛋糕太幼稚”,当着他的面,一把将蛋糕打翻在地!
奶油和精致的星空装饰溅了一地,也溅脏了他的裤脚。
她记得自己当时冰冷而绝情的话:“以后的生日都不用你给我过了!我看见你就烦!”
(记忆结束)
那一句句如同淬毒匕首般扎心的话语,那一件件冷漠决绝的伤人事件,此刻化作无数细密的针,狠狠地刺向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她当时只顾着追逐那虚幻的泡影,从未回头看一眼,那个一直站在她身后,被她伤得遍体鳞伤,却依旧固执地守着这满墙回忆的男人,是怎样的心情。
巨大的愧疚、心痛和悔恨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猛地转过身,甚至来不及看清傅枭的表情,就用尽全身力气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精瘦的腰身,将布满泪痕的脸深深埋进他坚实的胸膛。
“枭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声音瓮声瓮气,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脏最深处挤出来,“是我不好……是我眼瞎……是我混蛋……我说了那么多混账话,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傅枭胸前昂贵的衬衫面料,那滚烫的温度,仿佛能灼伤他的皮肤。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娇躯剧烈的颤抖,那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他的心脏。
傅枭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化为无尽的柔软。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更大的力道回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以此证明她的存在,证明这一刻的真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松开一些,抬起一只手,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捧起她泪痕交错的小脸。
他的指腹温热,小心翼翼地,如同擦拭稀世珍宝上的尘埃,一点点拭去她不断涌出的泪水。
“别哭,倾倾……”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和包容,“都过去了。”
简单的三个字——“过去了”,却蕴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痛苦、等待和最终失而复得的珍重。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责备,只有深沉如海的心疼和爱意。
这无声的宽容,比任何责备都让沈倾倾更加无地自容,却也让她那颗被愧疚充斥的心,找到了一丝救赎的缝隙。
她在他深情的注视下,泪水流得更凶,却不再是单纯的悔恨,而是掺杂了难以言喻的感动和誓要加倍偿还的决然。
这面照片墙,像一座沉默的丰碑,见证了他无望的守候,也从此成为了她余生倾力去爱的动力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