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声刚响过,午门前的积雪已被纷乱的脚印踏成了泥浆。赵宸勒马停在金水桥畔,望着远处巍峨的皇极殿。殿前广场上乌压压跪满了官员,素白的孝服在晨光中连成一片,像块巨大的裹尸布。
王爷。忽尔卓压低声音,刚得的信儿,四殿下昨夜子时回宫了,带着个狄戎装束的随从。
赵宸右肩胎记微微发烫。他眯眼望向皇极殿的飞檐——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串青铜铃铛,九颗鬼面铃在晨风中纹丝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
李存仁那边?
李大人寅时就带着六科给事中跪在殿外了。忽尔卓抹了把脸上的霜,联名的折子堆了半人高,全是弹劾四殿下通敌的。
赵宸嘴角微勾。这些清流大臣倒是会审时度势,昨日还噤若寒蝉,今日就敢联名上书。他翻身下马,玄冰剑鞘上的白绫在风中猎猎作响——这是为赵祈戴的孝,也是给满朝文武看的旗。
王爷!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陛下...陛下宣您即刻觐见!
赵宸挑眉:陛下醒了?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是四殿下...四殿下说陛下口谕...
果然。赵宸右肩胎记突地一跳。父皇怕是早就被幽冥门炼成了傀儡,如今这,不过是赵稷的遮羞布罢了。
带路。
皇极殿前的汉白玉阶被雪水浸得发亮。赵宸踏着积水缓步而上,靴底碾过阶缝里新冒出的青苔,发出细微的声。这声音让他想起北境那些冻裂的墓碑,也是这般令人牙酸的响动。
殿内熏着浓重的龙涎香,却掩不住那股子腐臭味。赵宸眼角余光扫过殿柱后的阴影——那里站着几个穿玄色劲装的侍卫,脖颈处隐约可见青黑色的鳞片纹路。
三弟。一个温润的声音从龙椅旁传来,为兄等你多时了。
赵稷穿着杏黄蟒袍立在丹墀下,眉目如画,只是脸色苍白得不似活人。他脖颈上缠着条白绫,遮住了那道诡异的疤痕,袖口却露出半截青灰色的指尖。
四弟。赵宸不动声色地拱手,父皇呢?
父皇头风发作,卧床静养。赵稷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如今朝政暂由为兄代掌。他忽然压低声音,三哥不该在北境么?怎么擅自回京了?
赵宸盯着他脖颈的白绫。那里正渗出丝丝黑血,将杏黄领口染出点点霉斑似的污渍:听闻四弟与狄戎使臣密会,为兄特来...道贺。
赵稷瞳孔骤缩。他袖中的手猛地攥紧,青灰色的指甲掐进掌心,却不见半点血色:三哥慎言!这是有人构陷!
赵宸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那这盖着东宫印的国书,也是构陷?
信纸展开的刹那,殿角阴影里的侍卫突然绷直了身子。赵稷脖颈的白绫无风自动,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三哥从哪里得的这东西?
大皇兄给的。赵宸冷笑,他如今就跪在殿外,说要大义灭亲呢。
赵稷突然大笑。笑声嘶哑难听,像是两块生铁在摩擦:好个大义灭亲!他自己勾结幽冥门害死五弟,倒来诬我通敌?他猛地扯开白绫,露出脖颈上完全裂开的疤痕,三哥看看!这就是他派人下的毒手!
疤痕深处,无数黑线如活物般蠕动,隐约构成个诡异的符文。赵宸右肩胎记突突直跳——这符文他在虞贵妃的魂玉上见过,是幽冥门的引路符!
四弟既说冤枉。赵宸缓缓按住剑柄,不如请大皇兄进来对质?
殿外突然传来嘈杂声。接着是李存仁苍老却洪亮的嗓门:老臣今日拼了这条命,也要面圣参奏!四皇子私通狄戎,其罪当诛!
放屁!另一个声音炸响,明明是四殿下发现大皇子勾结幽冥门,才遭此构陷!
赵宸挑眉。这声音耳熟——是兵部侍郎刘琨,大皇子的心腹。看来赵恒也留了后手,连自己人都安插进了清流队伍。
殿门轰然洞开。李存仁带着十几个清流大臣闯进来,后面跟着刘琨和几个武将。两拨人泾渭分明,却在看见赵稷脖颈的疤痕时同时噤声。
陛...陛下呢?李存仁的老脸煞白。
赵稷慢条斯理地系回白绫:父皇龙体欠安,有事奏来。
刘琨突然扑通跪下:臣要参大皇子赵恒!他勾结幽冥门害死五皇子,还派人刺杀四殿下!臣有铁证!
他从怀中掏出块染血的铁牌,牌上刻着大皇子府三字,背面却是道新鲜的刀痕:这是昨夜刺客落下的!那刺客亲口承认,是大殿下派他来杀四殿下灭口!
李存仁气得胡子直抖:胡说八道!老臣这里有大皇子府管事画押的供词,白纸黑字写着四殿下与狄戎使臣密会的时间地点!
那管事早被四殿下收买了!刘琨反唇相讥,他儿子就在东宫当差!
赵稷突然咳嗽起来。他袖口掩唇,却掩不住指缝渗出的黑血:够了!朝堂之上,成何体统!
赵宸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右肩胎记的青光透过衣料,在地上映出个模糊的箭头——指向殿柱后的阴影。他顺势望去,只见阴影里站着个穿狄戎服饰的汉子,正死死盯着赵稷的后颈。
四弟。赵宸突然开口,那位狄戎使者,不引见引见?
殿内霎时死寂。赵稷脖颈的白绫突然渗出更多黑血,杏黄蟒袍的领口很快湿了一片:三哥看错了,那是...
是狄戎左贤王帐下的万夫长!刘琨突然高喊,他是来告发大皇子的!说大皇子答应割让北境三镇,换幽冥门助他登基!
李存仁暴怒:放屁!老臣这里有狄戎可汗的亲笔信,说四皇子...
都闭嘴!
一声暴喝从殿外传来。所有人回头,只见大皇子赵恒披头散发冲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金甲卫。他白衣染血,手中高举着个木匣:四弟!你害死五弟还不够,还要害父皇吗?
赵稷脸色骤变:大哥疯了不成?父皇明明...
你自己看!赵恒猛地打开木匣,里面是块沾血的帕子,帕上绣着条五爪金龙,这是今早在养心殿找到的!父皇...父皇早就被你们害死了!
满殿哗然。李存仁踉跄后退,老脸惨白如纸。刘琨也呆若木鸡,手里的铁牌掉在地上。
赵宸右肩胎记灼如烙铁。他盯着那块帕子——帕角的金线绣着二字,是先帝赐给父皇的私物。若这真是父皇的血...
大哥好毒的计!赵稷突然厉笑,害死父皇,还想栽赃给我?他猛地扯开前襟,露出心口一道狰狞的伤疤,诸位看看!这就是昨夜大哥派人刺的!那刺客亲口说,是奉大皇子之命来取我心头血!
伤疤深处,隐约可见半块青黑色的玉圭,正随着心跳微微起伏。赵宸瞳孔骤缩——那是阴符圭,幽冥门的钥匙!
赵恒脸色剧变:胡说!我何时...
那这是什么?赵稷从袖中掏出个瓷瓶,瓶里泡着截断指,大哥府上死士的指头,指甲缝里还藏着蚀骨引!这毒药,可是大哥从幽冥门求来的!
赵恒踉跄后退: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赵稷冷笑,那五弟指甲缝里的皮肉怎么解释?太医院验过了,上面的毒和你府上的一模一样!
殿内乱作一团。清流大臣们面面相觑,武将们则按着刀柄左右为难。赵宸冷眼看着两位皇兄狗咬狗,右肩胎记的青光越来越盛——这两人都在演戏,目的无非是逼他表态。
三哥!赵稷突然转向赵宸,你评评理!大哥害死五弟,又害父皇,如今还要污我通敌!
赵恒也扑过来:三弟!老四脖颈上的疤你看见了!那是幽冥门的引路符!他早不是人了!
赵宸右肩青光暴涨。他缓缓抬手,玄冰剑地出鞘半寸:两位皇兄既然各执一词,不如...验验?
赵恒脸色发白。
赵稷脖颈的白绫突然崩开,露出底下完全裂开的疤痕,我敢剖心以证清白,大哥敢吗?
赵宸剑尖轻挑,一道青光如游蛇般缠上赵恒手腕:大皇兄,请伸手。
赵恒挣扎后退:三弟!你...
青光已刺入他腕脉。霎时间,赵恒全身血管暴起,皮肤下浮现出无数扭动的黑线,像是有活物在血脉里乱窜!殿内惊叫声四起,几个文官直接吓晕过去。
幽冥蛊!李存仁厉喝,大殿下果然勾结幽冥门!
赵恒面如死灰。他突然狞笑一声,猛地撕开前襟:不错!我是养了蛊!但你们看看老四心口是什么!
他胸口赫然嵌着半块玉圭,与赵稷心口的一模一样!两块玉圭同时泛起幽光,殿内顿时阴风大作!
三哥...赵稷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难听,既然瞒不住了...
他脖颈的疤痕完全裂开,钻出条拇指粗的黑蛇。赵恒胸口的玉圭也地裂开,爬出密密麻麻的黑虫!
保护王爷!忽尔卓带人冲进来。
赵宸右肩胎记轰然炸开青光。玄冰剑完全出鞘,剑气如霜横扫,将扑来的黑虫尽数冻结。但更多的黑虫从两位皇子体内涌出,眨眼间就爬满了半个大殿!
诸位大人退后!赵宸厉喝,这不是他们!
李存仁等人连滚带爬地退到殿角。赵宸剑势如虹,青光如瀑倾泻,将黑虫逼得节节后退。赵恒和赵稷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皮肤如蜡般融化,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躯体——那根本不是人,而是披着人皮的蛊傀!
三弟...两个蛊傀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如鬼啸,你以为...赢的是你?
殿顶的青铜铃突然齐声狂响!铃声如刀,刺得人耳膜生疼。赵宸右肩胎记青光紊乱,竟被铃声压制得黯淡了几分。蛊傀趁机扑来,黑虫如潮水般涌向赵宸!
王爷小心!忽尔卓挥刀砍向蛊傀,却被黑虫瞬间爬满全身!
千钧一发之际,殿外突然射来一道红光,精准命中两个蛊傀之间的地面。轰然巨响中,火光吞没了大半黑虫!
三哥!
赵宸回头——是赵棠!少年皇子被老药头搀扶着站在殿门口,左眼缠着的白布已经取下,露出个血窟窿。窟窿里嵌着颗赤红的珠子,正源源不断地射出红光!
七弟!赵宸心头一震,你的眼...
母妃给的...赵棠踉跄上前,她说...能破幽冥术...
红光所过之处,黑虫纷纷爆裂。两个蛊傀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身体如蜡遇火般融化。赵宸趁机挥剑,青光如匹练斩下,将蛊傀劈成四截!
黑血喷溅中,两块玉圭落地。赵宸剑尖一挑,玉圭飞入掌心——圭身刻着相同的符文,拼在一起竟是个完整的字!
不好!老药头突然厉喝,这是调虎离山!他们真正的目标是...
北境!赵宸猛地想起赵恒那句无声的镇北碑。他转头望向西北方向,右肩胎记突突狂跳——那里,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