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里没有窗,只有一盏油灯在墙角矮几上幽幽燃着。灯芯剪得很短,火苗只有豆大,勉强驱散一小圈黑暗。赵宸盘膝坐在蒲团上,玄色单衣的领口敞着,露出右肩那块青色的胎记。胎记在昏暗中微微发亮,像一块深埋地底的冷玉,表面流转着极其微弱的光晕。
他闭着眼,呼吸绵长,试图将心神沉入那片灼热的源头。自从冷宫枯井的线索浮现,右肩这块印记就愈发不安分。白日里只是隐隐发烫,到了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那热度便如同活物般脉动起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牵引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深处呼唤。
老药头的话在耳边回响:“王爷,修罗眼通幽冥,亦能感应同源之力...若那井中真有蹊跷,或可一试...”
试?如何试?赵宸眉头微蹙。他不懂什么功法口诀,只凭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本能,将全部心神凝聚于右肩那一点。起初并无异样,只有那熟悉的灼热感随着他的专注而愈发清晰。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嗡鸣声在他颅腔内响起,细微却持续不断。胎记周围的皮肤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暖流在奔涌、汇聚。
油灯的火苗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骤然熄灭。静室陷入彻底的黑暗,唯有他右肩的胎记,青光陡然大盛!
那光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幽深的冷意,如同月光下的寒潭。青光如水波般流淌开来,瞬间充盈了整个狭小的空间。赵宸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片青色的雾海,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融化。
冰冷的触感毫无预兆地包裹了脚踝。他猛地低头,瞳孔骤缩——哪里还有什么蒲团和静室地板?他竟赤足站在一片湿滑的青石板上!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直窜上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腐朽的霉味,耳边是呜咽的风声,还有...若有若无的、压抑的啜泣。
他抬起头。
一座荒芜的庭院在青光中显现。断壁残垣,枯草没膝,檐角挂着破败的蛛网。庭院中央,一口黑洞洞的井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嘴。井边,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月白色的宫装早已被夜露打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长发如瀑,散乱地披在肩头,遮住了大半面容。但赵宸的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母...妃?”声音卡在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响。
那身影似乎听到了什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青光映照下,虞贵妃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抿着,透着一股决绝的死气。她的眼睛,那双曾经温柔似水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吓人,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她的目光穿透了青色的光雾,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直直地落在赵宸身上。
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呼唤一个名字。
“宸...儿...”
声音没有通过空气传来,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宸的灵魂深处!紧接着,是另一个更加模糊、更加破碎的音节,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急迫:
“...锁...”
就在“锁”字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猛地炸开!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赵宸的太阳穴,疯狂地搅动!眼前青色的幻象如同摔碎的琉璃般片片崩裂!虞贵妃的身影在碎裂的光影中急速模糊、消散,最后只剩下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深深烙印在赵宸的视网膜上。
“呃啊——!”
赵宸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不止。右肩的胎记光芒暴涨,青光大作,几乎要透体而出,灼热的痛感瞬间压过了头痛,仿佛那块皮肤要被生生撕裂!
“王爷!”
静室的门被猛地撞开,老药头提着灯笼冲了进来,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他一眼看到蜷缩在地、浑身颤抖的赵宸,以及他右肩上那刺目得如同鬼火般的青光,吓得魂飞魄散。
“王爷!您怎么了?!”老药头扑过去,枯手颤抖着想去扶,却又不敢触碰那发光的胎记。
赵宸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衣。他强忍着撕裂般的剧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井...母妃...锁...”
老药头浑身一震,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井?冷宫那口井?锁?什么锁?”他猛地想起什么,枯手急忙探向药囊,摸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两粒腥气扑鼻的黑色药丸,“王爷!快!含在舌下!定神的!”
赵宸艰难地张开嘴,老药头将药丸塞入他口中。一股辛辣冰凉的气息瞬间在口中弥漫开,顺着喉咙滑下,如同一股清泉浇在滚烫的烙铁上。剧烈的头痛和胎记的灼痛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虽然余波仍在,但总算能喘过气来。
他大口喘息着,任由老药头将他扶到墙边靠坐。右肩的胎记光芒黯淡下去,恢复了之前那种微弱的流转,但皮肤下的灼热感依旧清晰。静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灯笼火苗跳跃的噼啪声。
“王爷...您...您看到什么了?”老药头声音发颤,枯手还按在赵宸的脉门上,感受着那狂跳未息的脉搏。
赵宸闭着眼,眼前仿佛还残留着母妃最后回眸的画面,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还有那声破碎的“锁”字。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
“冷宫...那口井。”赵宸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看到...母妃站在井边...她回头...叫我...”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她说...‘锁’...”
“锁?”老药头眉头紧锁,枯脸皱成一团,“贵妃娘娘投井前...说‘锁’?这...这是什么意思?”他猛地想起什么,枯眼死死盯住赵宸右肩的胎记,“王爷!您的胎记!刚才那光...那反应...”
赵宸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肩。胎记的形状在昏暗光线下似乎比平日更加清晰了些,边缘的纹路隐约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类似某种古老锁孔的形状。
“老奴...老奴有个大胆的猜测!”老药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丝颤抖,“王爷这修罗眼...或许...或许不仅仅是一种天赋异禀!它可能...可能本身就是一道‘锁’!”
“锁?”赵宸目光锐利如刀。
“对!一道封印!”老药头枯手指着胎记,“或者...一把钥匙!”
他语速飞快,枯瘦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病态的红晕:“钦天监旧档里提过,幽冥门所求,无非是打开阴阳两界的‘门’。而门,必有锁!贵妃娘娘临终所言‘锁’,又偏偏在您感应那口邪井时被修罗眼激发出来...这绝非巧合!”
老药头喘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王爷,您想想!贵妃娘娘当年为何投井?真的是走投无路?还是...还是为了用自己,或者用您身上的什么东西,去‘锁’住那口井?锁住井里...或者井底连着的东西?!”
静室里死一般寂静。灯笼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
赵宸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右肩那块灼热的胎记。复杂的纹路在指腹下微微凸起,带着生命的脉动。锁?钥匙?母妃投井前那声破碎的呼唤,绝望眼神中深藏的哀伤与决绝...难道她拼上性命,甚至不惜抛下年幼的自己,就是为了...在他身上留下这道“锁”?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和深沉的悲恸,猛地冲上赵宸的心头。他右肩的胎记,仿佛感应到了他剧烈翻腾的心绪,再次灼热起来,青光流转,在昏暗的静室里,映亮了他眼中冰冷的杀意。
“冷宫...”赵宸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寒冰,“本王...必须去一趟。”
老药头看着他眼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寒光,枯手一颤,灯笼差点脱手。他知道,王爷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也下了决心。那口吞噬了贵妃娘娘性命的枯井,恐怕很快就要迎来它真正的主人,或者...终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