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保定知府衙门的议事厅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文武官员们密密麻麻地站了一屋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紧张与不安。
他们心里清楚,今日这场会议,将决定他们的仕途走向。
徐延德端坐在正位上,神情冷峻而威严。
案前摆着保定府文武官员的考核名单和奖惩方案,那一张张纸,仿佛是决定众人命运的判决书。
他缓缓拿起方案,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声音沉得像铁:“考成法考评结果已出,今日召你们来,就是宣布奖惩。”
“合格留任,优异者升职,不合格者,该降的降,该罢的罢!”
话音刚落,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议事厅里顿时泛起层层涟漪。
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文官站了出来,是保定府通判周文彬。
他梗着脖子,脸上带着一丝不甘与愤怒:“徐大人!下官去年赈灾虽有拖延,但也是因为下属办事不力,怎能凭这点就评下官‘不合格’,降下官的职?”
他的话音刚落,又有两个文官跟着附和起来:“是啊徐大人,我等虽有小过,但也不至于降职罢官啊!”
徐延德放下方案,抬眼看向周文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满是嘲讽与不屑。
“下属办事不力?你是通判,赈灾是你的本职,下属不力,就是你督导不严!”
“按考成法,拖延赈灾就是‘不合格’,降职已是从轻发落,你还敢不服?”
周文彬脸一红,心中仍想争辩,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可…… 可哪朝没有拖延的事?之前弘治爷在位时,也没这么严啊!”
“现在是正德朝!” 徐延德猛地一拍案,那声音震得厅内瞬间寂静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陛下推行考成法,要的就是‘零容错’!别说拖延三天,就是拖延一天,也是失职!”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厉:“你要是不服,大可以上表进京,告本官处置不公!你品级不够递不上奏折,本官可以代你递 —— 咱们就看看,陛下是站在按规矩办事的本官这边,还是站在失职渎职的你这边!”
这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戳中了周文彬的死穴。
张敷华四朝老臣上疏都被勒令致仕,他一个从五品通判,上疏岂不是自寻死路?
周文彬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往后退了一步,再也不敢说话,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勇气。
其他附和的文官也缩了缩脖子,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谁也不想当第二个张敷华,落得个悲惨的下场。
文官这边刚安静下来,武官队列里就传出一声嗤笑。
保定卫千户赵虎抱臂站着,眼神中满是不屑与挑衅。
“徐大人对文官倒是严,可咱们武官练的是兵,守的是城,哪能跟文官一样按‘完成率’算?你这么整,把兄弟们逼急了,就不怕…… 兵变吗?”
这话一出,议事厅里的空气都仿佛被冻住了,文官们吓得脸色发白,兵变可是灭族的大罪,赵虎居然敢如此大胆地说出这话!
徐延德却没生气,反而慢悠悠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赵虎面前。
他比赵虎高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你忘了我徐家的爵位是怎么来的?”
赵虎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什…… 什么意思?”
“我太祖爷爷是中山王徐达,魏国公、定国公一脉,都是靠军功拼出来的!” 徐延德声音不大,却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仿佛能让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
“你爹当年跟着我爹在宣府打仗,还是我爹保举他做的千户,你现在跟我说‘兵变’?”
赵虎脸色骤变,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位世子爷,是将门之后,京营里一半的将领都跟徐家有交情!
“至于怕不怕兵变……” 徐延德冷笑一声,那笑声如同寒夜中的冷风,让人不寒而栗。
“万一本官身死在保定府,朝廷自有钦差来查吏治;可你们要是敢叛乱,大明的边军、京营,会把保定卫踏成平地!你信不信,你今天这话要是传到京师,明天就有锦衣卫来摘你的脑袋!”
赵虎 “噗通” 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声音中带着哭腔:“徐大人饶命!下官一时糊涂,胡说八道,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下官这一次!”
“饶你可以,但军职不能留了。” 徐延德转身回到座位,拿起朱笔,在赵虎的名字上划了个叉,那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革去千户之职,贬为普通士卒,发往宣府戍边!”
赵虎不敢反驳,只能磕头谢恩:“谢徐大人开恩!”
徐延德放下笔,目光如炬地扫过全场:“还有谁不服?”
议事厅里鸦雀无声,文武官员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仿佛一群受惊的鹌鹑。
“既然没人不服,就按奖惩方案执行。” 徐延德拿起方案,递给身边的吏员,“立刻誊抄下去,各官按令交接,三日之内完成,逾期者,加重处置!”
“下官遵令!”
众人齐声应道,声音里满是敬畏,仿佛那是来自心底的恐惧。
徐延德摆摆手:“散了吧。”
官员们如蒙大赦,快步走出议事厅,没人敢再多停留一秒,仿佛这里是一个可怕的牢笼。
议事厅里只剩下徐延德和几个心腹吏员。
吏员小声道:“大人,您刚才太险了,赵虎说‘兵变’,要是传出去……”
“传出去才好。” 徐延德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算计。
“正好让陛下知道,保定府有不安分的人,也让其他武官看看,叛乱是什么下场。”
他顿了顿,拿起案上的公文:“把保定府的考核结果和处置方案,立刻上报吏部和陛下,让他们知道,保定府的考成法,推行得很顺利。”
“是,大人!”
就在保定府风平浪静的时候,京师内阁的值房里,却堆起了小山似的奏折。
这些都是北直隶各府衙送来的 —— 顺天府、河间府、真定府…… 几乎每个府都有官员上疏,奏折上的内容如出一辙,要么说考评不公,要么说考成法太严,请求陛下放宽标准。
李东阳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本奏折,看了没几行就扔在一边,眉头紧皱,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仿佛那太阳穴里藏着无尽的烦恼。
“这才推行几天,就有这么多奏折反对。” 李东阳叹了口气,对身边的书吏道,“照这样下去,咱们不用干别的,光处理这些反对奏折就够了。”
书吏连忙道:“首辅,要不咱们把这些奏折整理一下,做个统计表,看看哪个府反对的人最多,再一并呈给陛下?”
“也只能这样了。” 李东阳点点头,“你赶紧弄,把各府上疏的官员姓名、职位、反对理由,都一一列清楚,越快越好。”
“是,首辅!”
书吏连忙搬来笔墨纸砚,趴在案上整理。
他一边翻奏折,一边记录,嘴里还小声念着:“顺天府,通判李明,反对理由‘考评标准过严’;河间府,知县王强,反对理由‘税银考核不合理’……”
内阁的其他成员也过来帮忙,有的分类奏折,有的核对官员信息,忙得不可开交。
一直忙到傍晚,统计表终于整理好了。
书吏把统计表递到李东阳面前:“首辅,弄好了,您过目。”
李东阳放下手里的茶杯,揉了揉眼睛,接过统计表。
他先是看了看表头,上面列着 “府衙名称”“上疏官员数”“主要反对理由”,写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一行一行往下看 —— 顺天府上疏八人,河间府上疏六人,真定府上疏五人…… 北直隶下辖的十三个府,除了极少数几个府没上疏,其余的都有官员反对。
李东阳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那眉头仿佛能夹住一只苍蝇,这么多反对的声音,要是处理不好,怕是会引发更大的动荡。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仔细看看各府的具体情况,好跟陛下汇报时拿出应对之策。
可就在他的目光扫过最后几行时,突然顿住了。
统计表的最后一列,是 “未上疏府衙”,上面只写了一个府的名字。
李东阳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仔细一看 —— 没错,就是保定府。
北直隶这么多府,偏偏保定府没有一个官员上疏反对?
要知道,保定府之前的知府贪墨被抓,官员风气一直不好,按说考成法推行后,反对的人应该最多才对。
可为什么,保定府连一封反对的奏折都没有?
李东阳拿起统计表,手指在 “保定府” 三个字上轻轻敲着,眼里满是疑惑,仿佛那三个字里藏着无数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