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浑浊的水流舔舐着秦岳的腰际,冰冷刺骨。出水口内是幽深的地底暗河,外面是相对开阔却杀机四伏的河道。他如同被困在狭窄的甬道中,前后皆敌。
身前,三名气息冰冷的杀手封死了所有去路。他们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只有执行命令的绝对专注,那种纯粹的、剥离了所有情感的杀意,比陆炳的暴怒或曹钦的阴鸷更令人心悸。
身后,地牢方向隐约传来的咆哮和打斗声正在迅速逼近!陆炳显然快要解决那个怪物,或者已经将其重新压制!一旦他抽出身来…
绝境!真正的十面埋伏!
“放下盒子,自断经脉。可留全尸。”为首那名弩手再次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但手中那具造型奇特的弩机微微调整了角度,锁定了秦岳的眉心。另外两人,双斧壮汉和针芒女子,也悄无声息地向前逼近了半步,气机如同无形枷锁,牢牢套住秦岳。
自断经脉?留全尸?真是天大的恩赐!秦岳心中冷笑,怒火与求生欲在胸腔中疯狂冲撞。他好不容易才挣脱“锁元针”的禁锢,岂能再自废武功任人宰割?!
怀中的玉佩灼热得惊人,如同烧红的烙铁,持续发出强烈的警告,不仅针对眼前的杀手,似乎…也针对他手中那个刚刚弹开一丝缝隙的黑色金属盒!
盒子里那张泛黄的纸,以及那丝让他灵魂战栗的熟悉气息,到底是什么?!
没有时间思考了!
秦岳眼中猛地闪过一抹决绝的疯狂!既然退无可退,那就把水搅得更浑!
他非但没有放下盒子,反而用那只受伤的左手,更加死死地攥紧了它!同时,他的右脚猛地向后一蹬出水口的石壁,身体借力如同离弦之箭,不是向前冲,也不是向后逃,而是——猛地向侧面护城河的深水区扎去!
这个动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三名杀手显然没料到他在这种绝对劣势下还敢主动突围,而且选择的是看似更危险的深水区!
咻!咻!咻!
三支弩箭几乎同时激发!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擦着秦岳没入水面的残影,射入他刚才位置的河水中!
而那个手持双斧的壮汉和指尖闪着针芒的女子,反应也是极快,几乎在秦岳动身的瞬间也动了!两人如同鬼魅般扑出,双斧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劈向水面,无数淬毒的细针则如同暴雨般覆盖了秦岳可能上浮的区域!
但秦岳根本没有上浮!
他憋着一口气,凭借着玉佩带来的那股冰火共生、刚刚恢复不多的内息强行支撑,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在水下拼命向下潜游,同时艰难地躲避着穿透水面而来的斧风针雨!
护城河水浑浊不堪,能见度极低,这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掩护。
然而,那三名杀手绝非易与之辈。弩手冷静地停留在岸边,弩机持续追踪着水下的模糊影子。另外两人毫不犹豫地噗通噗通跳入水中,如同两条嗜血的鲨鱼,急速追来!他们的水性极佳,动作迅捷而无声,显然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水下好手!
水下搏杀,瞬间展开!
秦岳重伤未愈,内力不济,在水下更是行动受阻,很快就被追上。那壮汉的双斧在水下挥舞起来威力稍减,但依旧势大力沉,逼得秦岳险象环生。而那女子的毒针在水中的速度虽然减慢,却更加刁钻阴毒,专攻他换气的时机和受伤的部位!
好几次,淬毒的针尖几乎是擦着他的皮肤掠过,带起一阵麻痹的寒意。一把飞斧更是劈断了他几缕头发,冰冷的斧刃让他颈后寒毛倒竖!
不能恋战!必须摆脱他们!
秦岳猛地将那个紧攥的金属盒挡在身前,硬生生格开了女子射来的几枚毒针,针尖与金属盒碰撞,发出沉闷的叮咚声。同时,他拼着后背空门大开,用肩膀硬受了那壮汉一记水下肘击!
“呃!”剧痛传来,喉头一甜,差点呛水。但他也借着这股力道,猛地向下沉底,抓起河底一把淤泥,奋力朝追兵扬去!
浑浊的河水瞬间变得更加污浊不堪,视线彻底被遮蔽。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秦岳疯狂向前游去。他能感觉到那两名杀手依旧紧追不舍,如同附骨之疽。
就在他几乎要窒息,肺部如同火烧般疼痛时,前方水底出现了一片茂密的、如同水下森林般的废弃木桩和沉船残骸!这里似乎是昔日码头废弃的一部分,地形复杂无比!
天无绝人之路!
秦岳毫不犹豫地钻入了这片水下废墟之中,利用扭曲的木材和沉船结构艰难地闪避着身后的追击。
追击的两人显然也被这复杂的地形阻碍了速度,但他们配合默契,一人追击,另一人则绕路包抄,试图将他逼入死角。
秦岳在一艘半埋河底的破旧漕船残骸后暂时喘息,大脑飞速运转。这样下去不行,他撑不了多久!
他的目光扫过手中那个冰冷的金属盒。盒子因为刚才格挡毒针,弹开的缝隙更大了些许。里面那张泛黄的纸张一角露了出来,上面似乎画着极其复杂的算符和脉络图,而那丝让他心悸的熟悉气息也更加清晰。
这到底是什么?!
忽然,他脑中闪过那个枯槁老者临死前的话:“…带上‘数’…它在河底…”
数?!难道指的是这张纸?这张纸上记载的…是某种“数”?某种…关于“龙”的计算结果?!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猛地将那个金属盒彻底打开!一把抓出了里面那张泛黄的、触感奇特的纸张!
就在纸张离开金属盒的刹那——
嗡!!!
怀中的玉佩如同被彻底引爆,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和光芒!那光芒甚至透过了他的衣衫和浑浊的河水,将周围一小片水域照亮!
而那张泛黄的纸张,在接触到玉佩光芒和河水的瞬间,上面那些复杂无比的算符和脉络图,竟然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开始流动、闪烁!一股更加清晰、更加磅礴的悲怆、威严、古老的气息,如同沉眠的巨龙睁开了眼睛,轰然扩散开来!
这气息…
这气息竟与乾清宫那日,嘉靖皇帝身上爆发出的护体龙气,同源同宗!但却更加纯粹,更加古老,也更加…悲伤!
仿佛是一条受了重伤、即将陨落的远古龙魂,在发出最后的悲鸣!
“呃啊!”正在包抄的那名针芒女子首当其冲,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威压气息猛地一冲,动作瞬间僵滞,眼中闪过极大的惊骇和不适,仿佛低等生物遇到了天敌威压!
就连那个勇猛的双斧壮汉,动作也明显迟缓了一瞬,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就是现在!
秦岳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箭鱼般从沉船残骸后猛地射出,朝着废墟的另一端疯狂游去!
而那两名杀手,被那突如其来的龙魂气息所慑,反应慢了半拍,再想追击时,秦岳已经借助复杂地形的掩护,消失在了更深的黑暗与浑浊之中。
…
护城河岸边,那名为首的弩手依旧如同石雕般站立着。他手中的弩机微微垂下,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
他刚才清晰地感应到了一股极其短暂、却强大到令人战栗的气息从水下爆发,那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厌恶和警惕。
“目标脱离掌控。气息有异。请求指示。”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河面,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
片刻的沉默后,一个更加冰冷、仿佛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细微声音,直接响在他的耳中(显然是某种传音秘术):
“‘龙饵’已生效。目标一号(秦岳)比预估更有价值,亦更危险。优先夺取‘数’与‘璧’。若事不可为…‘龙陨’计划提前。清除所有知情者,包括…目标二号(陆炳)的试验场。”
弩手眼中闪过一丝绝对的服从,没有任何犹豫:“遵命。”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
远处水面上,那两名刚刚从水下浮起、有些狼狈的杀手看到手势,立刻点头,不再试图搜寻秦岳,而是迅速上岸,三人如同鬼影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岸边的黑暗,消失不见。
他们的目标,似乎突然改变了。
…
另一边,秦岳并不知道自己侥幸逃脱了一场更大的杀劫。他拼命游出很远,直到确认身后再无追兵,才敢在一个荒芜的河滩芦苇荡中狼狈地爬上岸。
他瘫倒在泥泞中,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河水,浑身冰冷,伤口在河水的浸泡下疼痛麻木。但他顾不上这些,第一时间看向手中那张泛黄的纸张。
纸张触感奇异,非布非纸,竟不惧水湿。上面的算符和脉络图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丝令人心悸的龙魂气息依旧若有若无。
他仔细看去,只见纸张顶端,用古老的篆书写着几个小字:
《乾象坤舆·龙脉泣血推演图·第三百七十一》
下面则是密密麻麻、令人头晕目眩的算符和一幅描绘着大地山川脉络、却在心脏位置(对应京师?)有着巨大裂纹和污血标记的图案!
而在图案最下方,还有一行细若蚊蝇的朱批小字:
“帝星飘摇,荧惑守心。龙脉崩摧,血沃玄黄。非‘心灯’映照,非‘薪火’重燃,无可挽回。——观测者 愚”
乾象坤舆…龙脉泣血推演…第三百七十一次?! 帝星飘摇?龙脉崩摧?! 心灯?薪火?!
秦岳握着这张薄薄的纸,却感觉重如千钧!
这上面记载的,竟然是关于大明国运、龙脉走向的推演结果!而且结果是如此绝望!那个枯槁的老者,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何被陆炳关押?又为何进行如此恐怖的推演?
而“心灯”和“薪火”…再次出现了!“薪火”他知道,是那柄古剑。可“心灯”又是什么?是苏宛儿之前在那“格物院”地图上看到过的标记?
这一切,到底有着怎样的关联?!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
怀中的玉佩,那灼热感并未完全消退,反而再次变得强烈起来,并且…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方向!不再是警告,而是一种…急促的指引!
仿佛有什么与它密切相关、极其重要的东西,正在那个方向呼唤着它!
秦岳猛地抬头,望向玉佩指引的方位——那是金陵城的方向!
苏宛儿!难道是苏宛儿出了什么事?!还是…那“心灯”有了线索?!
他挣扎着站起身,将那张事关重大的《推演图》小心地塞回金属盒,贴身藏好。目光再次变得坚定。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多少迷雾陷阱,他必须去金陵!必须找到苏宛儿!必须解开这一切的谜团!
他看了一眼身后依旧混乱的京师方向,咬紧牙关,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拐地,融入了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之中,朝着南方,坚定前行。
而他并不知道,一场围绕“龙饵”、“心灯”、“薪火”的更大风暴,正在金陵悄然酝酿。他所救下的哑女小莲,他手中的《推演图》,都已成为这场风暴中,至关重要的棋子。
黄雀之后,尚有猎手。局中有局,计外有计。
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