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内部反应
意识,如同深海中被缓慢拉起的潜航器,艰难地挣脱温暖而绝对黑暗的包裹,一点点浮向光怪陆离的现实水面。首先被唤醒的是听觉,耳边不再是震耳欲聋的枪炮轰鸣、濒死者的嘶吼与竹楼崩裂的脆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单调、规律、带着某种空旷回音的“嘀……嘀……嘀……”声,冰冷,精准,像是某种维系生命的仪器在不知疲倦地计数着时间。紧接着,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崭新棉布床单的洁净气息,如同两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强势地占领了我的鼻腔,将记忆中硝烟与血腥的铁锈味粗暴地驱赶出去。
我费力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视线如同蒙尘的镜头,模糊了许久,才勉强对准焦距。头顶是陌生的、洁白到几乎反光的天花板,柔和却缺乏温度的日光灯光线从某个巧妙的角度均匀洒下,没有阴影,没有不确定性,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正常世界”的、令人心安的秩序感。我尝试微微转动僵硬得如同生锈齿轮般的脖颈,一阵熟悉的、虽然被某种药物缓和却依旧深沉的钝痛从后背肩胛骨下方传来,清晰地提醒着我,那场炼狱般的经历并非一场可以醒来的噩梦。目光向下,我看到透明的输液管从上方垂下,像一条冰冷的蛇,连接着我插着留置针的、略显苍白浮肿的右手手背。冰凉的液体,正以一种恒定的、不容置疑的速度,一滴滴输入我的血管。
这里……是医院?国内的医院?
这个迟来的认知,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束,终于穿透了我依旧被混沌和疲惫占据的意识坚冰。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庆幸与无尽酸涩的情绪,悄然在胸腔中弥漫开来。
我还活着。而且,似乎……暂时安全了。
就在这时,病房那扇厚重的、隔音良好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缝隙,随即又被轻轻关上。一个穿着深色常服、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严肃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深刻疲惫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是杨建国。
他看到我睁着眼睛,正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脚步瞬间顿在原地,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脆弱”的复杂情绪,但那情绪消失得极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水面迅速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深邃。他稳步走到床边,拉过一张白色的靠背椅坐下,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脸上,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却已布满裂痕的珍贵瓷器。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我好几秒钟,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那规律的“嘀嗒”声,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审视打着节拍。
“醒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是长期缺乏睡眠、精神高度紧绷后留下的干涩痕迹,“感觉怎么样?”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成型的音节,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气声。他立刻领会,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那个带有刻度的塑料水杯,熟练地插上一根弯曲的吸管,小心地递到我干裂的唇边。清凉微甜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却极其珍贵的舒适感,仿佛久旱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一丝甘霖。
“……杨……队……”我终于榨取出一丝气力,挤出了两个嘶哑破碎的音节。
“别急着说话,保存体力。”他摆了摆手,将水杯稳稳地放回原位,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并拢的膝盖上,这是一个他准备谈论极其重要且严肃事务时的经典姿态,“你昏迷了整整三天。这里是省厅直属的定点医疗中心,最高级别的安保,绝对安全。”
他刻意强调了“绝对安全”四个字,像是在我仍然紧绷的神经上轻轻安抚了一下。他停顿了一下,深邃的目光在我脸上细细扫过,似乎在评估我的清醒程度和承受能力,然后才用一种凝重而清晰的语调,缓缓开启了下文:“克伦武装那个作为‘山魈’潜在合作者的临时据点,已经被我们彻底拔除。行动中,击毙持械负隅顽抗的武装分子二十七人,俘虏包括其头目梭温在内的四十三人。另外,还有一个计划外的重大收获——‘崩龙军’派往克伦部进行秘密谈判的使者吴吞,也被我们当场抓获。”
梭温……诺敏……那个在血色月光下将他推入深渊的少女……他们的面孔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杨建国似乎拥有某种读心术般的敏锐,他立刻捕捉到了我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波澜,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属于执法者的平静口吻补充道:“所有俘虏都已被依法收押,将会接受法律的公正审判。”他没有提及诺敏的具体名字和下落,但我明白,在这种大规模、高强度的军事清扫行动中,一个普通女孩的命运,如同激流中的一片落叶,渺小且身不由己,最终的归宿很可能被淹没在冰冷的案卷编号之下。
我沉默着,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现在,此刻,沉浸在个人的伤感与道德困境中是奢侈的,更是危险的。
“情报……送到了?”我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人影强行压下,问出了我最核心的关切。
“送到了。”杨建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却如同破开乌云的阳光般真实而珍贵的赞许,“阿隆带去的口信,一字不差,完整无误地传达了。你做得非常好,林峰。‘Vigil’代号的确认、‘账本’势力的垮台迹象、‘山魈’的趁机上位并试图整合资源……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经过你的拼凑和传递,构成了极其关键的战略情报。”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那情报的重量依然压在胸口,眼神变得愈发锐利,如同磨洗过的战刀:“也正是基于你提供的这些核心信息,我们准确判断出‘狮王’集团内部正处于权力交接、防守体系相对混乱和虚弱的宝贵窗口期,才得以果断协调各方,发动了这次跨境精准打击。这次行动,既是为了不惜一切代价营救你,也是为了敲山震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大限度摧毁其新兴的合作网络。”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更加低沉而充满张力,仿佛暴风雨前不断积聚的乌云:“现在,山已经被敲了,老虎也彻底被惊动了。根据我们目前截获的零星加密通讯、以及几个风险极高的内部情报源反馈回来的碎片信息来看,‘狮王’集团内部,现在已经彻底炸开了锅。”
我的精神立刻高度集中起来,身体虽然依旧被虚弱和疼痛缠绕,但大脑仿佛一台被重新启动的超频计算机,开始全力运转,处理着每一个涌入的信息字节。这才是当下最至关重要的事情,是决定下一步行动方向的基石。
“他们……具体什么反应?”我问道,声音虽然依旧沙哑不堪,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
杨建国从随身携带的黑色皮质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轻薄却坚固的军用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调出几张经过技术处理的、虽然模糊但关键细节足以辨认的监控截图,以及几段被破译的通讯记录摘要。
“首先是极度的震惊和普遍的难以置信。”他用指尖点着屏幕上那些代表信号源混乱跳动的光点,“我们选择的打击时机、切入的地点,完全超出了他们惯常的思维模式和预警范围。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如此精准地锁定那个与‘山魈’刚刚开始接触、尚未形成稳固合作关系的克伦据点,更无法理解我们的行动为何能如此迅猛、果决,如同天降雷霆。行动初期,他们的内部通讯一度陷入了接近瘫痪的混乱状态,各种互相指责、推卸责任、甚至是恐慌性的求救讯息漫天飞舞,完全失去了一个成熟犯罪集团应有的纪律性和应变能力。”
我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画面。一个长期以来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自认为根基深厚、触手遍及各方的庞大犯罪帝国,其看似稳固的外壳,突然被一束来自外部的、代表着国家意志和法律力量的强光精准刺中一个正在生长的新生节点,其内部从上到下所感受到的那种惊愕、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恐慌,必然是毁灭性的。
“然后,在最初的混乱稍稍平息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的、深刻的怀疑和更加血腥的内部清洗。”杨建国的声音冷了下来,仿佛带着冰碴,“根据可靠情报,‘佛爷’对此事极为震怒。这可以说是他执掌‘狮王’集团以来,遭受的最直接、最公开、也最耻辱的一次外部精准打击,让他在境内外的‘合作伙伴’面前颜面扫地。他在第一时间,就越过了‘山魈’和‘账本’,直接下令启动最高级别的内部彻查,誓言要挖出泄密的源头。现在,‘狮王’集团内部,尤其是‘山魈’和‘账本’这两大原本就势同水火的派系,互相之间的攻讦和倾轧,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几乎到了公开撕破脸皮的地步。”
“具体表现?”我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向他的方向倾斜了一些,仿佛这样能更清晰地捕捉到每一个字眼。
“‘山魈’一派,”杨建国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他们紧紧抓住‘账本’之前丢失重要‘账目’(他们可能还不清楚就是那份带有Vigil代号的残片,但肯定知道有极其重要的东西遗失了)的把柄,指责正是‘账本’管理财务和核心机密不力,才引来了警方如影随形的追踪和关注。同时,他们更猛烈抨击‘账本’在发展与克伦武装这类外部合作关系时,选择不当、审查不严,导致了关键节点被轻易突破,给集团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他们认为,这次毁灭性的打击,完全是‘账本’派系一系列重大失误所引来的恶果,要求‘账本’承担全部责任。”
“而‘账本’一派,”他眼中的冷意更甚,“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反咬一口,声称这次警方的行动时机如此巧妙、目标准确到令人发指,必然是集团内部有掌握了核心机密的高层人物与警方里应外合。他们含沙射影地暗示,刚刚上位、急于巩固权力、扫清障碍的‘山魈’,最有动机和条件借此机会清洗异己,甚至……他们私下散布谣言,不排除‘山魈’为了彻底扳倒‘账本’,不惜铤而走险,故意泄露部分非核心但足以定位的情报,借警方之手来达到个人目的的可能性。”
狗咬狗。我心中默然。这正是我之前冒着巨大风险传递那份情报时,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内部一旦种下猜疑的种子,尤其是在生死存亡的压力下,就会像失控的癌细胞一样疯狂生长、扩散,最终从内部侵蚀、瓦解这个庞然大物的凝聚力和行动效率。
“佛爷……他相信谁?”我问道,呼吸略微屏住。这个位于权力金字塔顶端、掌握着最终生杀予夺大权的裁决者的态度,将直接决定这场内斗的走向,也关乎我们下一步的策略。
“老奸巨猾的‘佛爷’,他谁都没有全信,但也谁都没有轻易放过。”杨建国神色凝重,手指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边缘敲击着,“他采取了一种看似平衡,实则更加严酷的策略。他一方面,继续毫不留情地架空‘账本’,将其手中仅存的、涉及‘外部资源’(保护伞)联络和部分资金调配的残余权力彻底剥离、收缴;另一方面,他也对风头正劲的‘山魈’进行了极其严厉的申饬,认为他刚刚接手部分核心事务,立足未稳,就遭遇如此重大的挫败,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其能力和忠诚都受到了公开质疑。但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仿佛要强调接下来的信息,身体前倾的幅度更大,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感:“‘佛爷’已经下达了明确的战略指令,命令集团全面转入‘蛰伏’状态。所有非核心的、风险较高的毒品运输线路立即无限期暂停;几个位于边境地带、可能已经暴露或存在暴露风险的制毒工厂,要么暂时降低产能,要么立即向更深、更隐蔽的腹地转移;与外部那些‘北边客人’(保护伞)的联系,变得更加谨慎、隐秘,频率也降至最低。同时,集团内部启动最高级别的‘肃清’程序,由‘佛爷’最信任的、平时相对超然于两派争斗之外的‘周先生’亲自牵头,成立了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内部调查组,对所有近期接触过核心信息、行为上有任何疑点、或是与此次被端掉的克伦据点有过关联的人员,进行极其严苛的秘密审查和……毫不留情的‘处理’。”
蛰伏!肃清!
这两个词像两块冰冷的巨石,重重砸在我的心口,让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是最坏,但从战略上看,也是最好的反应。坏处在于,敌人像受伤的毒蛇一样缩回了最阴暗的巢穴,警方下一次想要组织类似的大规模定点清除行动,将变得异常困难,目标会更加分散、隐藏得更深。好处则在于,这无比清晰地表明,他们真的感到了切肤之痛,产生了真正的恐惧,其嚣张猖獗的活动将被迫大幅收缩,这本身就是对这张庞大毒品网络的一种有效重创。而且,内部的“肃清”必然伴随着人人自危、互相检举和残酷的内耗,这会在他们看似坚固的堡垒内部制造出更多的裂痕,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机会。
“我们……有人员风险吗?”我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声音有些发紧。集团内部这种刮骨疗毒式的清洗,必然会像无形的绞索,波及到一些可能与我们有过间接接触、或者仅仅是行为上引起了“周先生”那伙人怀疑的边缘人员。
“有,而且不小。”杨建国回答得毫不犹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我们安插在外围、负责提供市场动向和低层级人员流动信息的几个信息源,最近突然彻底失去了联系。各种紧急联络方式都尝试过,毫无回应。初步判断……他们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狮王’集团的这次内部反扑,异常凶狠和彻底。另外,在这种高压环境下,‘山魈’和‘账本’都在疯狂地寻找能够替自己顶罪、或是转移视线的替罪羊,任何与他们有旧怨、或者近期行为举止有任何异常(哪怕只是无心之举)的人,都可能成为他们讨好‘佛爷’、洗脱自身嫌疑的牺牲品。”
他看向我,目光深邃如同古井,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苍白而虚弱的倒影:“林峰,尤其是你。你之前的身份‘猎隼’,名义上隶属于‘山魈’的麾下,并且在失踪前,卷入了与‘账本’派系的直接冲突(指橡胶厂事件和后续的指控)。现在,‘山魈’很可能认为你的失踪与这次警方精准打击有着脱不开的干系,甚至可能已经将你视为一个潜在的、知晓他太多秘密的叛徒。而‘账本’派,更是会把你视为导致他们领袖失势、派系衰落的罪魁祸首,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如果……如果你没有在那次行动中‘阵亡’,而是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你会立刻成为他们双方都急欲除之而后快的共同目标。”
我沉默着,消化着这个意料之中的消息。这意味着,我呕心沥血经营、在其中挣扎求生了许久的卧底身份“猎隼”,已经彻底暴露在聚光灯下,失去了所有的操作空间和价值。那条通往敌人心脏的隐秘路径,被他自己人的猜忌和外部打击共同封死,再也无法回头。
“还有,”杨建国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不易察觉的疑惑,“根据我们截获的、经过多次加密和跳跃转发的最高层级指令,‘佛爷’本人,似乎对那个曾在克伦据点短暂出现、又在此次警方行动中神秘消失的‘技术专家’猎隼,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持续的关注。他特别命令‘周先生’,在进行内部肃清的同时,要‘格外留意此人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佛爷……亲自关注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取代了后背伤口的钝痛,顺着我的脊椎急速爬升,让我几乎打了个寒颤。这绝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这意味着,我已经从一个可能无足轻重、随时可以牺牲的小卒,跃升为了一个需要被最高首领“留意”的危险变量,一个必须被查明去向的“未解之谜”。
“我们分析,”杨建国继续说道,眉头微蹙,显然也对此感到困扰,“这可能源于几个方面。一是你之前在‘方舟’系统和对抗‘黑隼’过程中展现出的、超越普通技术人员的能力,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二是你最后卷入的‘黑蛇’事件以及你获取的、指向‘账本’的秘密账户信息,让‘佛爷’觉得你可能在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些连你自己都尚未完全意识到其真正价值的、更深层的秘密;或者,更简单直接地说,他仅仅是不能容忍任何一个可能了解集团内部权力斗争细节和运作模式的‘失踪’人员,彻底脱离他的掌控,游离在外。不确定性,是他这种位置的人最忌讳的东西。”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床边监护仪那规律的、仿佛永恒不变的“嘀嗒”声,在洁白而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更衬得这份寂静沉重压抑。窗外的阳光努力透过百叶窗紧密的缝隙,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明暗相间的斑马线般的光影,与室内正在谈论的、远在千里之外的黑暗、血腥与残酷权力博弈,形成了无比诡异而又令人心悸的对比。
“我们下一步……怎么做?”我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投向杨建国,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既然“猎隼”的身份已经无法恢复,过去的路径被彻底斩断,那么我就必须以新的姿态、新的方式,重新投入这场远未结束的战斗。
杨建国将平板电脑收回公文包,身体坐得笔直,脸上惯有的那种坚毅与决断的神色再次占据了主导,驱散了之前的凝重与疑虑:“你的任务,第一阶段——潜入、生存、获取关键情报并成功传递——已经超额完成。你付出的代价,组织和人民都看在眼里。现在,我以指挥官的身份,对你下达明确的、不容讨论的命令:你的首要任务,也是唯一任务,就是配合医生,安心养伤,彻底恢复身体健康。这是你当前最重要的‘战斗岗位’。”
他看着我,眼神如同磐石,不容任何质疑和动摇:“至于‘狮王’集团内部,就让他们先在自己编织的猜忌之网里再挣扎一会儿。种子已经播下,只会生根发芽,越长越乱。我们会充分利用这个机会,一方面,巩固和扩大此次跨境行动的战术成果,深挖‘崩龙军’和克伦武装残部留下的线索,顺藤摸瓜,进一步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另一方面,会集中最精锐的力量,加紧对‘周先生’这条突然浮出水面的暗线,以及那个若隐若现、却关乎全局的保护伞‘Vigil’网络的调查。这才是下一阶段决定胜负的关键。”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仿佛要剖开未来的迷雾,语气意味深长:“风暴,才刚刚开始。‘狮王’集团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内部的反应越是激烈,露出的破绽和尾巴可能就越多。我们需要一个完全康复的、精神状态饱满的、并且是当前最了解他们内部权力生态和运作模式的‘林峰’,而不是一个拖着残躯、带着满身旧伤的‘猎隼’,去精准地捕捉这些破绽,迎接下一轮更加复杂、更加考验智慧和耐心的战斗。”
我缓缓向后,靠在被摇起一定角度的、柔软却无法带来丝毫放松的枕头上,感受着后背传来的、被高级止痛药暂时压制却依旧蠢蠢欲动的隐痛,以及右臂那处仿佛已与灵魂绑定、无时无刻不在清晰诉说着过往的、沉甸甸的钝痛。
内部反应,如同投入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湖面的巨石,已经激起了巨大而混乱的、带着血色泡沫的涟漪。恐惧、猜忌、清洗、蛰伏……这一切的连锁反应,既在预料的方向之内,其展现出的残酷性和彻底性,却又远超最初的想象。
我闭上了眼睛,将窗外那象征秩序的光影隔绝在外。我知道,我并没有真正脱离战场,更没有离开这场始于我宣誓那一刻的战争。我只是从一个硝烟弥漫、枪林弹雨的前线,暂时撤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拥有完善后勤的掩体。外面的世界,那场关乎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的风暴仍在疯狂肆虐,远未停歇。而我和我的战友们,需要利用这宝贵的、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短暂间隙,仔细地舔舐伤口,耐心地磨砺刀刃,冷静地分析敌情,然后,准备好迎接下一轮,或许会更加隐蔽、更加凶险、也更加考验意志的较量。
右手的旧伤,在那象征着生命延续的、规律的“嘀嗒”声中,传来一阵熟悉的、沉甸甸的、仿佛与心跳共鸣的悸动。
使命,远未结束。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在寂静中积蓄着下一次爆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