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最终停在了一堵高耸、压抑的灰色水泥墙前。墙头缠绕着狰狞的、在探照灯下闪着寒光的铁丝网,每隔一段距离就矗立着一座了望塔,模糊的人影在其中值守,如同沉默的鹰隼,冰冷地俯瞰着下方。沉重、巨大的铁门上,开着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小侧门,上方是几个冰冷的大字——北林市第一看守所。
这里,与“王朝”顶楼的奢华、公安局审讯室的紧张,甚至街头巷尾的烟火气,都截然不同。它自成一体,散发着一种与世隔绝的、规则至上的冰冷气息,仿佛一头蛰伏在城市边缘的钢铁巨兽,专门吞噬那些被规则抛弃或践踏规则的人。
引擎熄灭。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
押送民警率先下车,拉开了后座车门。冰冷的、带着金属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瞬间涌入。
“下车。”
简短而有力的命令。
陈山河挪动身体,双脚落地,踩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手腕上的铐子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巨大铁门,以及门后那片被高墙圈起来的、灯火通明却毫无温度的陌生天地。这里,将是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是余生的容身之所。
没有多余的话,他被民警押着,走向那扇小侧门。门内站着两名穿着藏蓝色看守所制服、表情严肃的管教。交接程序简短而高效,文件签字,身份核验。然后,他被正式移交给看守所。
“跟我来。”一名年长的管教面无表情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入口大厅里回荡。
他被带着穿过一道又一道需要电子密码和钥匙才能开启的铁栅门。每通过一扇门,身后都会传来沉重的、令人心悸的闭合声和落锁声,仿佛一重重隔绝世界的屏障在他身后落下。走廊狭窄而漫长,墙壁是同样的淡灰色,顶部是惨白的日光灯管,将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漂白水、汗味、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禁锢本身的气味。
他被带进一个房间,进行入监检查。所有个人物品被要求取下、登记、封存。钱包、手机、钥匙、甚至那根他用了很久、质地不错的皮带……这些曾经象征着身份、财富和外部世界联系的物件,被一一剥离,放入贴有他名字的储物袋中。当他脱下那身价值不菲、如今已显褶皱的西装,换上统一的、灰蓝色、质地粗糙、散发着消毒水味的囚服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赤裸的屈辱感席卷了他。这身衣服,像是一个烙印,宣告了他与过去那个“陈总”、“山河哥”、“北林王”的彻底割裂。
随后是拍照。正面,侧面。闪光灯刺眼地亮起,定格下他穿着囚服、面无表情、眼底深处却难掩一丝茫然的脸。这张照片,将取代他过去所有光鲜的形象,成为他在这里,在法律卷宗里的新标识。
采集指纹,十个手指,逐一滚过油墨,在纸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这过程机械而冰冷,像是在将他最后一点独特的个体特征,也纳入庞大的、规范化的管理系统。
最后,他被带到一间办公室,一名管教向他宣读看守所的规章制度。一条条,一款款,细致到作息时间、内务标准、行为规范,违反的后果……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陈山河静静地听着,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他知道,在这里,任何个人的意志和习惯,都必须无条件服从于这套铁一般的秩序。
做完这一切,他被一名管教带着,走向监区。穿过最后一道铁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更加令人窒息。这是一个巨大的、被楼房围合起来的方形天井,上方是被铁丝网分割成无数小块的天空。四周是一层层的监舍,密密麻麻的铁窗后面,隐约可见晃动着的人影。空气中那种混杂的气味更加浓重,还隐约能听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咳嗽声、低语声,以及管教偶尔响起的、通过扩音器传来的威严指令。
他被带到二楼的一间监舍门口。铁门上有一个小小的、带栅栏的观察窗。管教拿出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咔嚓。”
门开了。
一股更加浓烈的、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监舍不大,左右两侧是上下铺的铁架床,住了大约十个人。此刻,所有人都或坐或站,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投向这个新来的“客人”。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有麻木,也有毫不掩饰的、评估猎物般的凶狠。
“新收,陈山河。”管教简单交代了一句,指了指靠近门口的一个下铺空位,“你的铺位。记住规矩。”
说完,管教退了出去,铁门再次“哐当”一声关上,落锁。那声音,仿佛最终敲定了他的命运。
陈山河站在门口,适应着监舍里昏暗的光线和污浊的空气。他能感觉到那十几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意味。他没有立刻走向那个指定的铺位,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些打量他的犯人。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枭雄,只是一个编号,一个需要在这个狭小、残酷的新世界里,重新找到自己位置的新囚犯。
北林市的夜空,被高墙和铁丝网切割成破碎的片段。
属于陈山河的,另一个层面的,困兽之斗,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