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晕厥,张世荣协理朝政!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腊月里的一盆冰水,将李致贤与赵茂因发现隆昌号线索而刚刚升起的一丝热切,浇了个透心凉。密室中,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灯烛火苗不安地跳动,映照着两人凝重至极的脸色。
“陛下……怎会在此刻……”李致贤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深知陛下虽近年身体偶有不适,但绝未到骤然晕厥的程度,此事背后,是否另有隐情?是积劳成疾,还是……有人做了手脚?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若真是后者,那张世荣的狠毒与胆大妄为,已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赵茂眼神冰冷,周身气息凛冽如刀。“龙体欠安,权柄暂移……好一个‘暂移’!”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张世荣等待这个机会,恐怕已经等了很久了。协理朝政……这意味着,在陛下康复之前,或者说,在有人能制衡他之前,他几乎可以调动朝廷大部分力量,包括刑部、京兆尹,甚至……部分京营兵马!”
这才是最致命的威胁!之前双方还在暗处角力,虽有王书吏之死的血腥警告,但大体仍在某种规则和潜规则的框架之内。可一旦张世荣名正言顺地掌握了最高行政权,他完全可以动用国家机器,以“清查匪类”、“整顿朝纲”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对李致贤一派,乃至对赵茂的江湖势力,进行公开的、毁灭性的打击!
“我们必须立刻调整策略。”李致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硬碰硬绝不可行。张世荣此刻权势熏天,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当务之急,是隐忍,是收缩,保存实力,静待时机。”
赵茂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和焦躁,他明白李致贤说的是对的。“如何隐忍?他必然会趁势追击,绝不会给我们喘息之机。”
“首先,殿下您和您的人,必须立刻进入最深的潜伏状态。”李致贤语气斩钉截铁,“所有针对张府、隆昌号、乃至苏氏的主动侦查行动,全部暂停!联络点更换,人员分散,非必要绝不聚集、绝不传递消息。我们现在输不起任何一次暴露。”
赵茂沉默片刻,重重点头:“好。我即刻下令,所有人转入‘冬眠’,只保留最低限度的、被动接收信息渠道。”
“其次,”李致贤看向赵茂,目光深邃,“在我这边,我会立刻改变之前的强硬姿态。对上,对张世荣及其党羽,我会表现出……适当的‘退缩’和‘顺从’。或许可以借陛下病重为由,主动放缓甚至暂停一些敏感的调查,上表请罪,自责行事操切,引发朝局动荡云云。以此麻痹对方,换取周旋的空间。”
这是示弱,是韬光养晦,对于一向以刚直着称的李致贤而言,无疑是极其痛苦的决定。但为了大局,他必须如此。
赵茂看着李致贤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屈辱和决然,心中震动,沉声道:“委屈李大人了。”
“无妨。”李致贤摆摆手,眉头依旧紧锁,“这只是权宜之计。张世荣未必会完全相信,但至少能暂时缓解明面上的压力。我们真正的生机,在于两处:一,陛下能否尽快康复,收回权柄;二,我们能否在暗中,更快地找到那足以一击致命的铁证!”
他指着桌上那份关于隆昌号和黑箱子的情报:“这条线,不能断,但方式必须改变。不能强攻,只能智取,等待最适合的时机。另外,我们或许可以留意其他方面的动静。张世荣骤然得势,其党羽内部是否会因权力分配而产生新的矛盾?其他皇子、勋贵、乃至后宫,对此局面又会作何反应?任何一丝可能的裂痕,都是我们的机会。”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许久,将后续行动的细节、联络方式、应急预案逐一敲定。直到窗外天色将明,李致贤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悄然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和压抑。
皇宫大内传出消息,皇帝病情反复,需要绝对静养,除张世荣等少数几位“辅政”大臣外,任何人不得打扰。朝会暂停,所有政务皆由张世荣主持的“临时枢机会”处理。
张世荣果然没有浪费这“天赐良机”。他协理朝政的第一道命令,便是以“京畿防务攸关圣驾安危”为由,调整了部分京城及宫禁的守卫将领,换上了自己的亲信。第二道命令,则是下令刑部、都察院“全力缉拿扰攘京城、目无王法的茂儿爷一伙”,措辞严厉,限期破案,并赋予其调动地方厢军配合的权力。
一时间,京城内外,明岗暗哨陡然增多,兵丁衙役四处巡查,盘问可疑人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赵茂手下的江湖势力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好在提前接到了指令,化整为零,隐匿行迹,才没有遭受重大损失,但一些外围的联络点和情报网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冲击。
而在朝堂之下,无形的清洗也在进行。几位此前与李致贤走得较近、或在查账过程中提供过有限协助的中低级官员,被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或调任闲职,或勒令回家“反省”。李致贤本人,则仿佛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局和张世荣的权势所震慑,变得沉默了许多。在仅有的几次枢机会小范围议事中,他不再与张世荣正面冲突,对于其提出的人事任命和政务处理,大多保持了沉默,甚至在某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还会勉强附和一两句。
他这副“识时务”的姿态,显然让张世荣及其核心党羽颇为满意。虽然未必完全信任,但至少,明面上来自李致贤的阻力大大减小了。张世荣志得意满,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安插亲信,排除异己,将权力牢牢抓在手中。
然而,就在这看似张世荣一手遮天、李致贤被迫蛰伏的压抑局面下,一条并不起眼的消息,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传到了赵茂的耳中。
消息是关于第二鸿的。
这位曾经的“苦主”,太子玉佩的持有者,在太子灵位被发现、张世荣权倾朝野的这一系列剧变中,其行为却显得颇为反常。
据监视第二鸿府邸的暗哨(这是赵茂坚持保留的少数几个被动监视点之一)回报,自皇帝病重、张世荣掌权之后,第二鸿非但没有像其他张党成员那样活跃走动、弹冠相庆,反而深居简出,称病谢客。就连张世荣府上几次重要的宴请,他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其府邸大门紧闭,往日里车水马龙的景象不复存在,只有采买的下人每日定时出入,氛围沉寂得有些诡异。
“第二鸿……称病不出?”赵茂在新的秘密藏身点得知这一消息时,心中疑窦丛生。第二鸿与张世荣关系密切,是构陷太子的重要知情人之一,更是保管玉佩的关键人物。如今张世荣权势达到顶峰,正是他们这一派系大肆张扬、巩固势力的时候,第二鸿为何反而选择在这个关键时刻隐匿起来?
这不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茂立刻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潜在的突破口。他下令,加大对第二鸿府邸的监视力度,不主动探查,但要像最耐心的猎人一样,仔细观察其一切细微的异常。同时,他将这个消息,通过只有他与李致贤才知道的绝密方式,传递了出去。
李致贤在府中“养病”——这也是他韬晦之计的一部分,对外宣称是忧心陛下龙体,加之前段时日查案劳累,感染风寒——收到赵密信时,同样感到十分意外。
第二鸿的反常,他也隐约有所察觉。只是近日朝局动荡,他的注意力大部分被张世荣的咄咄逼人和自身的安危所牵扯,未能深入思考。此刻经赵茂提醒,他立刻警觉起来。
第二鸿在害怕什么?
李致贤在书房中踱步,脑海中飞速闪过关于第二鸿的所有信息:皇室远亲,凭借太子赏识一度风光,太子倒台后迅速投靠张世荣,以“善人”面目结交权贵,保管太子玉佩……玉佩!
李致贤猛地停下脚步。是了,关键很可能还是在那枚玉佩上!
第二鸿曾是太子的近臣,受托保管象征嫡系血脉的玉佩。他或许知道一些连张世荣都不知道的、关于太子和玉佩的真正秘密。太子灵位在别院密室被发现,这意味着第二鸿与太子的真实关系,以及他保管玉佩的真正原因,很可能并非如他之前所宣称的那般简单。张世荣如今权势滔天,行事愈发无所顾忌,第二鸿是否担心,自己这个知晓太多内情的“旧人”,会免死狗烹,成为张世荣下一个需要清除的对象?毕竟,只有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
又或者,第二鸿手中还掌握着其他什么足以威胁到张世荣的东西,让他在此刻感到了极大的不安,故而选择隐匿以求自保?
无论是哪种可能,第二鸿的反常,都意味着张世荣集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已经出现了细微的、不为人知的裂痕!
这个发现,让处于压抑和困境中的李致贤,看到了一丝微弱的曙光。他不能主动去接触第二鸿,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但他可以借助赵茂那双在暗处的眼睛,更仔细地观察,等待第二鸿自己露出破绽。
他立刻给赵茂回信,赞同其判断,并建议将第二鸿作为重点观察目标,同时提醒,务必谨慎,绝不能打草惊蛇,要等待第二鸿自己按捺不住的那一刻。
就在李致贤与赵茂将注意力悄悄投向反常的第二鸿时,另一件与他们相关的事情,也在悄然发生。
静水县,黄惜才家。
自从李致贤(李贤)赠银离去后,黄家的日子确实好过了不少。购置了粮食衣物,修缮了茅屋,黄惜才也听从了李致贤当时的劝告,暂时停止了那惊世骇俗的“神妖论”说书,只在县学找了个抄写文书的活计,虽清贫,但足以糊口,倒也安稳。
然而,这几日,黄惜才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他敏锐地感觉到,县城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往日里还算客气的衙役,最近看他的眼神似乎多了些别样的东西。县学里那位与他素来不睦的学究,言语间也时常夹枪带棒,隐隐提及他当年说书的“妄言”,以及他与那位“来历不明”的李贤的关系。
更让他不安的是,前两日,竟有陌生的面孔在自家茅屋附近转悠,虽未做什么,但那打量探寻的目光,让他脊背发凉。
“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夜间,黄惜才对妻子黄李氏叹息,“只怕是那位李贤先生……在京城出了什么事,牵连到我们了。”
黄李氏闻言,脸色煞白,搂着懵懂的儿子黄菡,声音发颤:“当家的,这可如何是好?我们……我们会不会……”
黄惜才沉默良久,看着跳跃的油灯火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想起李致贤赠银的恩情,想起他那不凡的气度,也想起自己那套未能尽言的“神妖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最终叹了口气,“近日你带着菡儿,尽量少出门。我……我看看能否托人,打听一下京城的消息。”
他隐约感觉到,一场风暴,似乎正从遥远的京城,向着他们这个小小的、破败的家席卷而来。而他们,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京城,张府书房。
张世荣志得意满地品着香茗,听着心腹管家汇报近日的“成果”。
“……李致贤如今颇为安分,在枢机会上如同泥塑木雕,看来是知道怕了。刑部那边加大了对茂儿爷匪类的搜捕,虽未抓到核心人物,但也端掉了他们几个窝点,想必其已成惊弓之鸟,难成气候。”
“嗯。”张世荣满意地点点头,“陛下病情如何?”
“太医说,仍需静养,短期内……恐难理政。”
“很好。”张世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告诉咱们的人,抓紧时间,该安排的安排,该清理的清理。尤其是……江南那边的事情,要尽快处理好,尾巴要干净。”
“是。苏氏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东西都进了隆昌号,万无一失。”
提到苏氏和隆昌号,张世荣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第二鸿呢?他最近在做什么?几次请他过府议事,都推说病了。”
管家回道:“第二鸿老爷确实称病在家,闭门谢客。老奴派人去探视过,说是感染了风寒,需要静养。”
“风寒?”张世荣嗤笑一声,放下茶杯,眼神变得有些阴鸷,“他这个病,来得倒是时候。太子灵位的事……他知道的太多了。如今大局将定,有些旧账,也该清一清了。让他再‘病’几日吧,等忙过这阵子……”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管家已然心领神会,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连忙躬身道:“老奴明白。”
张世荣挥挥手让管家退下,独自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而此刻,在第二鸿那紧闭大门的府邸深处,一间密室内,第二鸿正对着一幅太子的画像,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信上只有一行字:
“唇亡齿寒,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