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现金的余威,在第二天清晨,将红旗厂的旧址彻底变成了一座轰鸣的钢铁熔炉,空气里弥漫着机油、汗水和崭新人民币油墨混合的独特味道,每一个齿轮的转动,都像是工人们在用钢铁的咆哮,回应着林旬昨日砸在台上的信任。
他们不再是无所事事的下岗工人,而是蓝图公司的一员,是那个敢预发工资的林总手下的兵。
“刘哥,你看我这活儿怎么样?”一个年轻工人将一块刚刚打磨好的模具配件递给刘强,脸上带着一丝邀功的兴奋。
刘强接过,没用卡尺,只用粗糙但布满老茧的手指在边缘细细地摩挲了一遍,又对着光亮看了看,点点头:“不错,比昨天又有进步。记住林总说的,咱们现在做的每一块砖,都是在给自己的新世界打地基,马虎不得!”
“放心吧刘哥!”
这种对话在车间的每个角落上演,刘强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巡视领地的狮子,他的嗓门洪亮,眼神严厉,但每个被他“训斥”过的工人,干活都更起劲了,他正用自己的方式,将林旬给他的信任,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生产力。
在车间的另一头,技术核心区,气氛则更为紧张和专注。
王大锤站在那台亲手打造的手摇式开槽机前,像一位即将登台的艺术家,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拿着一块棉纱,蘸着机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机器的每一个传动齿轮和导轨,眼神虔诚而专注。对他而言,这台机器不是工具,而是他“规矩”的延伸。
旁边,孙志带着他的“野路子”团队,正围着一堆化学试剂和瓶瓶罐罐,进行着pVd板特制粘合剂的最后调配。
“老大,按林总给的方子,这几种助剂的比例再加0.5%,凝固速度能快上至少三个钟头!”一个外号叫“电老鼠”的技术员兴奋地说道。
孙志轻轻地拍了他脑袋一下:“你小子!林总的方子是保底的,咱们要干的,就是在保底的基础上,玩出花儿来!加!出了问题我担着!”
他们的热情同样高涨,但方向却与王大锤截然不同。他们追求的是极致的效率和不断的“改良”,这股劲头,正是林旬所看重的“开路先锋”的精神。
林旬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
王大锤的“规矩”保证了产品的下限和稳定性,是量产的基石,孙志的“野路子”则提供了突破上限的可能性,是技术迭代的引擎,两者看似矛盾,但在“蓝图公司”这个熔炉里,正在被他捏合成一个高效的整体。
“林总,”陈浩抱着一叠图纸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困惑,“您看,关于这个真空预压站的泵组联调程序,我根据您给的思路,做了一个小小的优化。理论上,可以在启动初期减少3%的能耗。”
林旬接过图纸,只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想法不错。但你忽略了90年代国产继电器的延迟误差。你的优化在理论上成立,但实际操作中,可能会因为元件的性能不足,导致压力波动。记住,陈浩,最先进的理论,要跑在最合适的硬件上,我们的路,是先把自行车改成摩托车,而不是直接造飞机。”
陈浩如遭雷击,瞬间领悟。
他看到的只是理论上的最优解,而林总看到的,是横亘在理论与现实之间的、由时代局限性构成的万丈深渊。他看着林旬,眼神中的崇拜又深了一层。
“我明白了!”
整个基地,就像一台被注入了超级燃料的引擎,所有齿轮都在以最高效率啮合运转。
下午,第一批由王大锤的开槽机加工出的pVd板芯材顺利完成,孙志团队调配的粘合剂也通过了拉力测试,生产线正式启动,一块块墨绿色的、承载着蓝图公司未来的pVd排水板,开始源源不断地被制造出来。
赵富贵看着仓库里逐渐堆高的成品,笑得合不拢嘴:“林总,照这个速度,三天?我看两天半就够了!咱们这次,赢定了!”
林旬却没他那么乐观,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生产线,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警惕,淡淡说道:“越是顺的时候,越要小心脚下的石头。”
他话音的尾调甚至还未在轰鸣中散尽——
“嘎吱——吱嘎——砰!”
生产线末端,负责将pVd板裁剪成标准长度的电动切割机,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随即猛地一震,火星四溅,停了下来。
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怎么回事?!”负责操作的老师傅脸色一变,赶紧拉下电闸。
孙志和“电老鼠”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妈的,电机烧了!”电老鼠检查了一下,骂了一句。
“不可能!”操作的老师傅急了,“这台电机是厂里最好的,我昨天才保养过,油路电路都没问题,怎么可能说烧就烧?”
孙志打开电机外壳,一股更浓的焦糊味扑面而来。他用螺丝刀拨了拨里面的线圈,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不是电路问题。”他从里面夹出几粒比米粒还小的黑色颗粒,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用指甲捻了捻。
“这是金刚砂。”
孙志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车间里瞬间死寂。一个刚刚还在邀功的年轻工人,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他看着孙志手中的那几粒黑色砂子,仿佛看到的不是砂,而是伸向自己饭碗的黑手,一股夹杂着愤怒与恐惧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意外。
这是蓄意的破坏!
所有人都想到了林总昨天在礼堂说的话,想到了那个关于“骗子”的谣言。敌人的手段,升级了。
刘强黑着脸,一把抓住操作老师傅的领子,眼睛通红,嘶吼道:“老张!我们好不容易才挺直的腰杆,你他妈想一粒砂子就给我们弄断吗?!”
“你放屁!”老张师傅脖子一梗,气得脸都紫了,“我在这厂里干了三十年!我能干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
“那这砂子怎么解释?!”
眼看工人们就要内讧,林旬的声音响了起来。
“都住手。”
他走上前,从孙志手中接过那几粒金刚砂,面无表情。
“刘强,放开张师傅,这件事,不怪他。”林旬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工人因为愤怒和猜疑而扭曲的脸,“敌人比我们想象的更阴险。他们知道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也知道怎么能最快地让我们停下来。”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工厂大门的方向,那里是通往外界的必经之路。他将那几粒砂子扔在地上,用脚尖碾得粉碎,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
“换备用电机。生产线,一分钟都不能停。”
“另外,从现在开始,所有关键设备、仓库、原材料,全部实行双人双岗,24小时轮班值守!任何人,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单独接触核心物料!”
“赵富贵!”
“在!林总!”
“去,给我买几条凶点的藏獒回来,我们的新世界,需要会造砖的手,也需要能咬断旧世界铁锈的利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