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还笑!”
李贵状若疯魔,他指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差役。
“你!给老子过来!把水囊拿来!”
那差役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地解下腰间的水囊,哆哆嗦嗦地递过去。
李贵一把抢过,也顾不上别的,拧开盖子就往自己脸上倒。
冰凉的水混着温热的马粪,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领,那滋味,更是无法言说。
他胡乱地抹了两把,脸上依旧是黄绿一片,只是变得更加稀烂,臭气熏天。
“三子!你他娘的死人啊!”
李贵一脚踹在还愣在原地的三子屁股上。
“还不快去给老子打水来!打一桶!不!打两桶!”
“啊?哦哦哦!”
三子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抄起院角的木桶,就往水井边跑。
李贵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院子里每一个人。
他感觉自己的官威,自己的脸面,在刚才那“噗叽”一声中,被摔得粉碎。
还被狠狠地踩进了泥里,混上了马粪!
不行,他必须把场子找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味道差点又让他吐出来。他强忍着恶心,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看什么看!都没事干了吗?!全都给老子滚回去待着!再让老子看见谁敢探头探脑,扒了他的皮!”
他这一吼,众人如蒙大赦,那些流放犯们再也顾不上看热闹,一个个作鸟兽散。
飞快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或者角落,只留下满院子压抑不住的偷笑声。
李贵站在院子中央,孤零零的,像一个浑身涂满颜料的滑稽小丑。
晨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把他身上的那股“独特”的芬芳,送到了驿站的每一个角落。
他知道,从今天起,“李大人吃马粪”这件事,恐怕要成为这支流放队伍里,流传最广、最经久不衰的笑话了。
一想到这里,李贵就气得肝疼,他猛地一回头,怨毒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墨家所在的马厩上。
又是墨家!
自从遇上这家人,他就没顺过!
一定是这家人带来的晦气!对!一定是他们!
等着吧!等你们七天后毒发身亡,看老子怎么炮制你们的尸体!
李贵在心里恶狠狠地发着誓,转身,踉踉跄跄地朝着自己的房间冲去。
他现在只想把自己泡在水桶里,狠狠地搓上三天三夜!
…………
李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足用了三桶水。
他几乎是把自己泡在了木桶里,用澡豆和布巾玩了命地搓着自己的皮肤,从脸到脖子,再到身上的每一寸。
皮都快搓掉了一层,可他总觉得,那股混杂着马粪和泥土的恶心气味,像是已经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怎么洗都洗不掉。
“墨家!又是墨家!”
他咬牙切齿,一拳砸在水面上,水花四溅。
自从遇上这群瘟神,他就没顺过一天!先是山体塌方没能弄死他们,现在又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出了这么大的丑!
“李大人吃马粪”
他几乎能想象到,这个笑话会像长了腿一样,传遍整个流放队伍,甚至可能跟着他们一路传到封宁城。
他李贵的脸,他身为押送官差的威严,全都在那“噗叽”一声中,被摔了个稀巴烂!
不行,这个场子必须找回来!
他从水桶里站起来,胡乱地擦了擦身子,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等着吧!等那“七日绝”发作,看你们一个个口吐黑血,病入膏肓!
到时候,老子要把你们的尸体拖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看,得罪我李贵的下场!
就在他心里发着狠时,房门被“笃笃笃”地敲响了。
“谁?!”
李贵没好气地吼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
“李大人,是我,王正伍。”
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王正伍?他来干什么?
李贵心里咯噔一下,匆忙套上衣服。
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个不识时务的硬骨头。
他拉开门,一股潮湿的水汽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怪味飘了出来。
王正伍站在门口,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看着李贵那张虽然洗过、但似乎还残留着些许青黄痕迹的脸,神色坦然,仿佛院子里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王校尉,有事?”
李贵扯了扯嘴角,想摆出官威,却怎么看都有些色厉内荏。
王正伍抱拳,开门见山。
“李大人,我们在这驿站已经滞留数日。虽说队伍里伤员多,但朝廷的文书有期限,若不能按时抵达封宁城,你我恐怕都不好交代。”
一句话,问得李贵心里猛地一跳。
他还真把这茬给忘了!他满脑子都是怎么熬过这七天,等墨家人毒发身亡,压根没去想什么行程期限。
他额角渗出一点冷汗,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两圈,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咳!”
李贵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坦荡而体恤下属。
“王校尉说的哪里话,我李贵能不知道期限吗?可你看看这队伍,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不少在泥石流里受了重伤的。我李贵,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逼着伤员赶路的铁石心肠之人啊!”
他拍了拍胸脯,说得大义凛然。
“我的意思是,让大家伙儿安心在此地休养几日。等伤员们好利索了,我们去镇上雇几辆驴车、牛车,把耽搁的路程赶回来不就成了?既保全了大家的性命,又不耽误公事,两全其美嘛。”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王正伍沉默地看着他。
他是个军人,习惯了令行禁止,哪怕带伤行军也是常事。但李贵是主官,他这番为下属和流放犯考虑的话,从道理上讲,挑不出任何毛病。
况且,他手下的张虎腿还断着,他自己的肩膀也需要休养。
“既然李大人已有计划,那便好。”
王正伍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李贵的心思,他懒得去猜,只要不耽误正事就行。
“那就不打扰李大人休息了。”
他说完,转身便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看着王正伍离去的背影,李贵长长地松了口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心里暗骂一声:真是个多事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