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汐云居的雕梁画栋。
寝殿内,最后一缕安神香的余韵也已散尽,只剩下清冷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银辉。
白渊是被腹中一阵清晰的饥饿感唤醒的。沉睡了三日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连睁开眼都显得有些费力。
他长长的、如同银白色蝶翼般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才缓缓掀开。那双紫罗兰色眼眸,在黑暗中初时还有些迷蒙。
他掀开柔软的云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白玉地面上,轻微的寒意让他清醒了几分。
头顶那对同样雪白、敏感异常的狐耳软软地耷拉着,偶尔无意识地轻颤一下,扫过枕边滑凉的丝绸,带起细微的窸窣声。
白渊摸着咕咕作响的肚子,打算去大堂吩咐侍从准备些吃食。
刚走近大堂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父母压低的交谈声。
“……陛下的意思,是让鸢儿去天庭静养,那里的灵气或许对他有益。”
这是黎阙的声音,带着长辈特有的沉稳。但他白发间那对雪白的狐耳却微微低垂,透露出担忧。
商浅的声音随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样鸢儿的身体就真能好转吗?可那日方神医分明说……”
她的话没说完,便化作了一声压抑的抽泣,紫发间的狐尾也难过地蜷缩起来。
“鸢儿还这么年轻,怎么就……”
白渊的心猛地一沉。
去天庭?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门,声音带着急切的坚决:“母亲,父亲!我不会去天庭的!”
商浅和黎阙闻声回头,商浅在看到门口那道熟悉又单薄的身影时,脸上的悲戚瞬间被惊喜取代。
她急忙快步迎了上来:“鸢儿?你醒了!怎么起来了?感觉怎么样?”
她伸出手,无比怜爱地抚上黎白鸢削瘦苍白的脸颊,指尖带着母亲的温暖。
白渊立刻顺势微微歪头,将脸颊更贴近商浅温暖的掌心,学着原主那娇惯的模样,软声道:“娘亲。”
望向商浅时,里面盛满了恰到好处的依赖和委屈,眼尾微微泛红
灯光下,黎白鸢这张毫无瑕疵的脸庞更是美得惊心动魄,每一处线条都柔和精致到了极致。
组合在一起却产生了一种纯净至极、不容亵渎的圣洁感。
偏偏又因那几分病弱的脆弱,和此刻撒娇的神态,勾得人心生无限怜爱。
“娘亲,” 白渊软软地开口,嗓音带着刚睡醒的糯哑,和刻意的拖长音调。“我好饿~肚子一直在叫。”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按了按平坦的小腹。这个孩子气的动作由他做来,丝毫不显做作,只让人觉得心疼。
商浅的心立刻软成了一滩春水,所有关于病症的忧虑都被眼前儿子喊饿的“小事”冲淡了。
她连声道:“是娘亲不好,光顾着说话,忘了你三日未进食了!这就让人去准备晚膳。”
“咳咳。” 一直沉默观察的黎阙轻咳了一声。
这时,黎阙那双锐利的红瞳看向黎白鸢,沉声问道:“鸢儿,你方才为何说不愿去天庭疗养?”
“陛下亲自安排,九重天乃三界灵气之眼,于你身体大有裨益,此事关乎你的性命,不可任性。”
他敏锐地捕捉到黎白鸢近日对龙胤陛下态度那微妙的转变。从前的黎白鸢,可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龙胤身边的。
白渊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父亲起了疑心。
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将脸上的委屈神色放大,微微嘟起失去了些血色的唇瓣,那唇形完美,此刻微嘟着,更像是在无声地祈求。
他垂下眼睫,浓密卷翘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声音也低了下去。
“爹爹,那病发作起来太疼了……龙伯日理万机,定没空时常陪我。可我难受的时候,若没人在身边,我怕我熬不住……”
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对未知痛苦的恐惧,以及一丝被抛下的孤单感。
这倒不全是演戏,毕竟那昏厥症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商浅闻言,立刻将所有的理智和权衡都抛到了脑后,一把将黎白鸢揽住,心疼得无以复加。
连声道:“不去不去,我们鸢儿哪都不去,就在家里养病!娘亲陪着你,方神医医术通天,陛下也定然会寻到灵丹妙药,一定会好的!”
白渊将脸埋在商浅肩头,暗中松了口气,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但抬起头时,又是一副依赖母亲的乖顺模样。
黎阙看着妻儿,深邃的红瞳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最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了解黎白鸢,这番说辞固然有真实的恐惧,但也未必没有隐瞒。
只是面对商浅的泪眼,和黎白鸢那副脆弱的样子,他终究不忍心再深究下去。
“罢了,” 黎阙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既然你如此想,那便依你。只是……”
他看向黎白鸢,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留在府中,便要好生静养,莫要再胡思乱想,更不可擅自外出。用完膳早些歇息,你现在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折腾。”
白渊立刻乖巧地点头,声音软糯:“嗯,鸢儿知道了,谢谢爹爹。”
黎阙又叮嘱了商浅几句,这才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离开了大堂。
商浅陪着白渊在桌边坐下,细细询问他身体的感觉,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
白渊一边心不在焉地应着,一边暗自庆幸总算暂时躲过一劫。正说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食物诱人的香气。
商浅和白渊同时抬头望去,却见端着红木托盘走进来的,并非寻常侍从,而是靳千阑。
他步履沉稳,面无表情。将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和一碗熬得糯软的灵米粥,轻轻放在黎白鸢面前的桌上。
“千阑?” 商浅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
靳千阑沉默地摇了摇头,将精致的菜肴一一摆放在桌上。他墨发金眸,在灯火下更显轮廓深邃,气质冷峻。
商浅早已习惯了靳千阑这种近乎“冷暴力”的沉默寡言,便也不以为意,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白渊眼珠一转,立刻抱着商浅的手臂,软声道:“娘亲,天色不早了,您也累了一天,快去歇息吧。我这里……有千阑陪着就好。”
商浅看了看黎白鸢,又看了看一旁如同冰山般的靳千阑,虽觉得两人相处模式有些奇怪,但想着白渊刚醒需要安静,便也没有推辞。
她细细叮嘱了黎白鸢几句“慢点吃”、“吃完就睡”之类的话,又对靳千阑微微颔首,这才起身离开了。
转眼间,宽阔明亮、灯火摇曳的大堂内,便只剩下白渊和靳千阑两人。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一种微妙的寂静。
靳千阑默不作声地将碗筷在黎白鸢面前摆放整齐,然后便退后两步,如同护卫般垂手而立,姿态恭敬却疏离。
烛光映照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更显冷硬。脖颈处,那暗金色的符文在衣领间若隐若现,平添几分神秘与禁忌感。
白渊却并未立刻动筷。他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靳千阑。
暖黄色的灯光柔化了他银发的光泽,让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如同玉石相击,清越中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也格外……撩人。
“靳千阑,” 他唤道,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紫眸中流转着戏谑的光。
“我之前教你的那些‘规矩’,看来是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靳千阑闻言,金色的瞳孔微微转动,视线终于落在了黎白鸢身上。
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依言有了动作。他走上前,拉开了黎白鸢身旁的那张梨花木椅子,沉默地坐了下来。
只是他的坐姿依旧挺拔而僵硬,双手放在膝上。
白渊拿起温润的玉筷,夹起一小片清脆的笋尖,却没有立刻送入口中,而是继续调侃道:“现在我们又不是主奴了,你怎么还是这般拘谨?”
他说话时,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风流韵致。唇角含着一丝戏谑的笑意,整个人在灯下美得如同幻梦,既纯真又魅惑。
淡淡白梅香气,若有若无地飘向靳千阑。
靳千阑却像是被那香气烫到一般,几不可查地偏了偏头,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紧抿着薄唇,依旧没有回应。
白渊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
虽然靳千阑平日里也是沉默寡言,但白渊就是能感觉到,此刻的他心情低落。
他放下筷子,好奇地凑近一些,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微凉气息,轻声问:“千阑,你怎么了?有心事?”
靳千阑并不是一个擅长撒谎,或者掩饰情绪的人,尤其是在黎白鸢面前,那层冰冷的外壳似乎总会出现裂痕。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诚实地、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金色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真的?” 白渊来了兴趣,往他那边又凑近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
“发生什么事了?可以跟我说说吗?”那双紫眸专注地看着他,充满了纯粹的关切。
靳千阑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似乎挣扎了一下,才用比平时更加低沉、甚至带着点干涩的嗓音开口:“你的生辰礼……做好了。”
白渊眼睛一亮,面露惊喜:“噢?做好了?快给我看看!” 他伸出手,那手白皙修长,指尖泛着健康的淡粉色,如同精美的玉雕。
靳千阑却有些犹豫,声音更低了:“……你不必这么期待。它并不好。” 在比起司璟延和时临桉送出的珍奇后,他的贺礼显得太上不了台面。
白渊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笑容温暖而真诚,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没事的!礼轻情意重嘛。是你送的,我都喜欢。快给我看看吧!”
靳千阑犹豫片刻,他观察着黎白鸢的神色,见对方眼中只有期待,并无嫌弃,这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缓缓伸手,探入自己玄色的衣襟内袋,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看起来颇为朴素的木盒。
那木盒材质普通,没有任何华丽的雕刻,表面甚至有些粗糙。
白渊接过木盒,指尖触碰到微凉而粗糙的木料表面时,他的心莫名地跳快了一拍。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打开了那毫不起眼的盒盖。
当看清盒内之物的瞬间,白渊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连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滞!
盒内的红色软垫上,静静躺着一枚耳饰。那耳饰的造型简洁至极,只是一枚水滴形的坠子,但材质却非同寻常——
它通体流转着一种内敛,而神秘的暗金色光华。表面有着天然形成的、细腻而繁复的鳞片状纹理。
这……这分明是……
白渊猛地抬起头,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目光直直射向靳千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黎白鸢曾经百般折磨靳千阑,就为了强行夺取这枚吻鳞而未果。这件事一直是,白渊和靳千心中的一根刺。
靳千阑低着头,声音干涩:“我看你以前……挺想要的。现在……不喜欢了吗?”
白渊捧着木盒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汹涌澎湃的心疼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他抬起头,久久地、深深地凝视着靳千阑,目光仿佛要穿透他那层冰冷的躯壳,直抵灵魂深处。
时间久到靳千阑几乎要以为,这份礼物果然还是不合黎白鸢的胃口,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像黎白鸢这样善变的人,早该不喜欢了。
心一点点沉下去时,白渊却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和颤音,那双美丽的紫眸中,震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靳千阑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之色。
白渊轻轻吸了一口气,眉尖微蹙,像是自己也感受到了那份疼痛般,小心翼翼地、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是不是……很疼?”
“我……”
靳千阑彻底愣住了,猛地抬起头,撞进黎白鸢那双写满了纯粹心疼的眸子里。
他预想过黎白鸢可能会嫌弃礼物的简陋,可能会惊讶于他的主动,甚至可能……会像从前那样带着戏谑把玩……
却独独没有料到,黎白鸢的第一个反应,竟是问他……疼不疼?
一股陌生而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他心间那堵冰墙,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密密麻麻、又酸又胀的感觉,让他喉咙发紧,眼眶发热,几乎有些手足无措。
这种陌生的情感冲击让他茫然,更让他……无法抗拒。
靳千阑只能用更加沙哑的嗓子,几乎是本能地反问,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的期盼。
“你……你喜欢吗?”
白渊用力点头,将木盒紧紧抱在胸前,眼底的泪光让那双紫眸更加璀璨动人。
他绽开一个带着泪意的、却无比真挚灿烂的笑容,那笑容纯净得如同初雪融化,纯然又真挚。
“喜欢,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不等靳千阑反应,白渊忽然放下木盒,他倾身向前,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微小的距离。
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甜暖的白梅香气,变得更加清晰,萦绕在靳千阑的鼻尖。
白渊微微仰起脸,灯光在他完美无瑕的脸庞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长长的银色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在那双勾魂摄魄的紫眸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黎白鸢的美貌既有狐族天生的魅惑风流,又因那份不染尘埃的纯净气质而显得神圣高洁。
这种极致的矛盾在他身上完美融合,产生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感。
白渊软着嗓音,气息温热,若有若无地拂过靳千阑的耳廓和颈侧皮肤。
那声音魅惑而纯然,仿佛带着钩子,又像是无心的低语。
“所以……你想要奖励吗?”
靳千阑的呼吸骤然一窒,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涌向了头顶。
他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双金色的竖瞳深处,仿佛有熔岩在翻滚、奔涌。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极力用残存的理智压抑着,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冲动,嗓音因极度克制而沙哑低沉到了极致。
“不……不用。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生辰礼。” 靳千阑试图维持理智,但目光却无法从那双摄人心魄的紫眸上移开。
白渊的唇角弯起一个极浅、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弧度。
那双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仿佛有无形的丝线伸出,将靳千阑的心神牢牢缠绕。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里面充满了无声的邀请,和一种近乎天真的诱惑。
他再次缓缓贴近,温热的唇瓣几乎要碰到靳千阑微凉的耳垂。
用更轻、更软、仿佛情人之间呢喃的气音,低低地追问:
“真的……不想要吗?”
这一刻,什么理智,什么克制,都在黎白鸢这浑然天成的美,与暧昧的攻势下土崩瓦解。
靳千阑喉咙发紧,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原始、更强大的本能欲望所淹没。
他有什么理由拒绝?他根本不想拒绝!他渴望靠近这团温暖的光,渴望得心脏都在发疼!
他几乎是遵循着本能,猛地伸出手臂。
那手臂强劲有力,带着灼人的温度,小心翼翼地、却又不容抗拒地,揽住了黎白鸢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
稍一用力,便将那具温热、轻盈而柔软的身体,彻底拢进了自己微凉的怀抱里。
他低下头,金色的眼眸深深望进黎白鸢的紫瞳中,那里面所有的冰封都已融化,只剩下汹涌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暗潮。
他的声音压抑着翻滚的欲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全然的投降,哑声道:
“我想要……你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