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公家饭的”!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瞬间刺穿了刚刚因修复设备而产生的短暂兴奋和暖意,将林卫东再次拖回冰冷的现实。
北边的人,竟然真的追到了深圳!而且不再是烂命强那种黑道打手,而是更可怕、更名正言顺的“官方”力量!他们竟然能调动这边的系统来找人?这背后的能量,究竟有多大?!
林卫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到极致。他下意识地看向阿明。
阿明的脸色也同样阴沉难看,他骂了一句极脏的本地话,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吃公家饭的”介入,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这已经超出了普通江湖恩怨的范畴,触碰到了更敏感的区域。
“他们怎么说的?具体在哪儿打听?”阿明沉声问那个报信的马仔。
“就在华强北那几个电子市场,挨家铺子问,有没有一个北方来的、很会修精密仪器的林师傅……看着挺客气,但架势唬人……”马仔气喘吁吁地回答。
华强北!那里是电子元件和维修店的聚集地,林卫东之前为了找零件去过几次,还帮两家店解决过小问题,确实留下过一点名气!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调查得很仔细!
“妈的!”阿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向林卫东,“兄弟,这下麻烦大了。烂仔好打发,这穿官衣的……不好硬碰硬。”
林卫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对方利用合法渠道施压,阿明这种地头蛇也很难明目张胆地对抗。
“明哥,给你添大麻烦了。”林卫东声音干涩,“我这就走,绝不连累你。”
他说着就要起身。
“站住!”阿明喝止了他,眼神复杂地瞪着他,“你现在能去哪?一出这个门,保证不到半天就被逮住!那些人既然能摸到华强北,就能摸到你的窝!你老婆孩子怎么办?”
林卫东僵在原地,是啊,秀兰和小小还在出租屋!
一股巨大的无力和愤怒涌上心头。难道真的无处可逃了吗?
阿明在原地踱了几步,猛地停下,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厉色:“操!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在老子地头上,还能让北边的人随便撒野!”
他对林卫东道:“你哪也别去,就待在这仓库里,这里绝对安全!外面的事,我来处理!”
他又对那个马仔吩咐:“虾毛,你带两个人,现在就去把他老婆孩子接过来!要快!手脚干净点,别让人盯上!”
“明白,明哥!”叫虾毛的马仔立刻领命而去。
阿明又拿出那个笨重的大哥大,走到仓库角落,开始接连不断地打电话。他的语气时而客气,时而强硬,用着林卫东听不懂的方言和暗语,显然是在动用各种关系网打探消息、疏通关节、施加压力。
林卫东坐在冰冷的箱子上,看着阿明忙碌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想到阿明会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这已经远超“有价值的技术人员”的范畴,更像是一种江湖义气的豪赌。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虾毛带着李秀兰和林小小安全抵达了仓库。李秀兰吓得脸色惨白,小小也哭得眼睛红肿,显然刚才经历了一番惊吓。
看到家人无恙,林卫东才稍稍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安抚。
阿明也打完了电话,走了过来,脸色依旧凝重,但似乎有了些眉目。
“打听清楚了。”阿明吐出一口浊气,“来的确实是北边某市‘协调办’的人,手续齐全,说是协助调查一起‘重大技术泄密和经济案件’,要求这边配合查找一个叫林卫东的‘嫌疑犯’。”
“技术泄密?嫌疑犯?”林卫东气得差点笑出来,这顶帽子扣得可真大!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阿明冷笑道,“不过他们在这边也不是完全畅通无阻。特区有特区的规矩,他们跨省办案,很多地方使不上劲,主要还得靠本地系统的人。我已经托人打了招呼,暂时能把他们的调查拖一拖,但恐怕拖不了太久。”
他看向林卫东,语气严肃:“兄弟,眼下只有一个办法能暂时过关。”
“什么办法?”
“给你换个身份。”阿明一字一句地说道。
“换身份?”林卫东一愣。
“对!”阿明眼中闪着精光,“他们找的是‘北方来的林师傅’。如果你不是北方人,也不姓林,更不是修理工呢?”
“这……怎么可能?”李秀兰也惊住了。
“在别的地方不可能,在这里,有钱有关系,就有可能!”阿明语气带着一种特区特有的自信和野性,“我认识办证的人,可以给你弄一套新的身份证明,户口本、暂住证、甚至技术等级证书都能搞到!你就是我从潮汕老家请来的电子工程师‘阿南’!专门帮我搞设备维修和改装的!”
林卫东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伪造身份!这在当时绝对是极其严重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似乎又是眼下唯一能争取喘息之机的方法!
“这……太冒险了……”林卫东犹豫道。
“冒险?留着你现在的身份更冒险!”阿明打断他,“除非你现在就想被那帮人抓回去!想想你老婆孩子!”
林卫东看着惊恐的妻女,一咬牙:“好!听明哥的!”
“这就对了!”阿明拍拍他,“不过,光有证件还不够。你的口音、做派、习惯都得改!从今天起,你就是潮汕人‘阿南’!少说话,多做事,尽量别说普通话,逼急了就磕磕巴巴说两句广府话或者潮汕话糊弄过去!我会找几个老家的兄弟教你几句日常用语。”
一场紧张的“身份转换”行动立刻展开。
阿明派人取来了林卫东一家的照片,又派人去弄“证件”。同时,真的叫来了两个潮汕籍的马仔,紧急教林卫东和李秀兰一些最简单的潮汕话问候语和自我介绍,并叮嘱他们观察本地人的举止习惯。
林卫东学得极其认真,这是他生存下去的关键。他甚至刻意改变了自己走路的姿态和看人的眼神。
几个小时后,几份崭新的、甚至盖着模糊红印的“证件”被送了过来。看着上面陌生的名字(林卫东变成了“陈亚南”)和籍贯信息,林卫东感到一种极其荒谬的不真实感。
从此,他就要隐姓埋名,活在一个虚构的身份之下。
“这几天你们绝对不能露面!”阿明严肃交代,“就待在这里,需要什么让虾毛去办。等风头稍微过去一点,我再给你安排个合适的‘出场’方式。”
接下来的几天,林卫东一家如同被软禁一般,生活在废弃仓库的角落里。虽然安全,但气氛压抑,提心吊胆。林卫东利用这段时间,疯狂地学习语言,熟悉新身份,同时也在不断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他意识到,仅仅依靠阿明的庇护是远远不够的,也是不稳定的。他必须尽快拥有自己的、合法的、能够产生稳定现金流的产业,才能真正站稳脚跟,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电子维修和组装虽然利润高,但终究依附于阿明,且游走在灰色边缘。他需要更稳妥的出路。
他的思绪,不禁又飘回了那份曾经给他带来巨大麻烦和一线生机的“鲜精”技术。食品行业,或许才是更适合他长期发展的领域?毕竟,民以食为天,而且技术门槛相对可控。
几天后,阿明再次来到仓库,脸色轻松了不少:“风声好像过去一点了。那帮北佬这几天没什么动静,估计是没找到线索,暂时偃旗息鼓了。正好,晚上有个饭局,带你出去见见世面,也让你这个‘陈工程师’亮个相。”
晚上,阿明开车带着焕然一新的林卫东(现在该叫陈亚南了),来到一家颇为气派的海鲜酒楼包间。
包间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看穿着气质,多是些做生意的老板或者小官员,其中还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颇为斯文的中年男人。
阿明热情地给众人介绍:“来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刚从老家高薪请来的电子工程师,阿南!别看他年轻,手艺绝对这个!”他翘起大拇指,“这次我那批棘手设备,全靠他搞定的!”
林卫东(陈亚南)努力模仿着生硬的广府口音,略显“拘谨”地和众人打招呼,尽量少说话。
众人都客气地回应,唯独那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在听到“阿南”这个名字时,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笑着举杯:“阿明哥手下真是人才辈出啊!来,为阿南工程师干一杯!”
酒过三巡,气氛热闹起来。大家谈论着特区的政策、房价、股票认购证(当时刚出现不久)以及各种生意经。
林卫东默默地听着,收集着宝贵的信息。他发现,特区虽然充满机会,但人际关系网错综复杂,利益纠缠极深。
期间,那个金丝眼镜男似乎对林卫东很感兴趣,主动和他聊了几句关于电子设备市场的问题,问得颇为专业。林卫东谨慎应对,靠着扎实的技术底子和提前准备,勉强没有露馅,但后背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他总觉得,这个金丝眼镜男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饭局结束,众人散去。阿明似乎对林卫东今晚的表现很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有点样子了!以后多跟我出来走走,这个‘陈亚南’就算立住了。”
两人走到酒楼门口,阿明的车却迟迟没开过来。这时,那个金丝眼镜男也从酒楼里走了出来,似乎也在等车。
他看到林卫东和阿明,笑着走了过来,递过一张名片给林卫东:“阿南工程师,技术真是厉害。以后有机会合作。我在市里的进出口公司,有时也有些设备问题头疼。”
林卫东双手接过名片,谦逊地点头,依旧不敢多言。
金丝眼镜男的目光再次扫过林卫东的脸,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用略带探询的语气,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阿南工程师看着有点面善啊……不知道以前是不是在……北方的国营厂里高就过?我好像有个远房表亲,跟您长得还挺像的,也叫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