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板在脚下微微晃动，浑浊的江水拍打着船帮，发出沉闷的响声。界河对岸的姐相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模糊而危险的梦境。
林卫东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连接船只的跳板，周永泉电话里那句“疤爷同意见你了”还在耳边回响，老师傅“那边或许有你要找的‘零件’消息”的指点也言犹在耳。
然而，手机屏幕上那条刚刚弹出的、冰冷的加密信息，却像一道无形的铁闸，猛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姐相是陷阱，‘刀疤’不在那。别上船。”**
信谁？
周永泉？这个身份成谜、突然出现在边境的“旧友”，他的话有几分可信？他背后站的究竟是“刀疤”还是K先生？
老师傅？那个看似朴实、却透着一丝神秘的无线电老人，他的指点是善意帮助还是刻意引导？
匿名警告？这个屡次在关键时刻发出警示的神秘人，到底是谁？目的何在？这次的信息是真的救命稻草，还是为了阻止他接触“刀疤”的扰乱之计？
三条信息，指向三个不同的方向，也代表着三种截然不同的可能信任路径。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时间仿佛被拉长。船老大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喂，老板，到底走不走啊？船要开了！”
林卫东的大脑在极限压力下疯狂运转，权衡着每一个选择的利弊和可能性。
去对岸：
* 可能：真的见到“刀疤”，任务取得突破。（可能性存疑）
* 风险：是周永泉和K先生设下的陷阱，自投罗网。（可能性较高）
* 风险：是“刀疤”的考验，但自身准备不足，反而暴露。（可能性中等）
不去对岸：
* 可能：避开陷阱，保全自身。（依赖警告真实性）
* 风险：错过唯一接触“刀疤”的机会，任务停滞。（可能性存在）
* 风险：警告是假的，反而得罪周永泉和“刀疤”，彻底断线。（可能性存在）
留下：
* 风险：安全屋已暴露，“鹰眼”不可信，处境极度危险。
瞬息之间，林卫东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他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一方，但必须利用眼前的局面，尽可能获取更多信息，并争取主动权！
他收回踏出的脚，在船老大错愕的目光中，转身对着手机（并未挂断与周永泉的通话）大声说道，语气带着刻意的不耐和怀疑：“……催什么催！老子拉肚子！找个地方方便一下！让你的人等会儿！”
这话既是说给船老大听，更是说给电话那头的周永泉听！他需要一个短暂的拖延借口，观察反应。
然后，他迅速挂断电话，不等周永泉回应，同时手指飞快地给那个匿名警告号码回复了两个字：
**“证据？”**
他需要验证！如果匿名者真的想帮他，或许会提供更多信息。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看那跳板和船只，捂着肚子，装作内急的样子，快速朝着码头旁边的公共厕所方向走去。这个位置相对偏僻，但又能观察到码头的情况，进退相对自如。
他躲进厕所的一个隔间，锁上门，心脏仍在狂跳。他透过门板的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码头那边，被他晾下的船似乎并没有立刻离开，船老大在和某个穿着码头工装的人低声交谈着什么，不时看向厕所的方向。
周永泉的电话立刻又打了过来，林卫东直接挂断，然后迅速关机。他现在需要的是静观其变，而不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匿名警告者没有回复“证据”。
码头那边的人似乎有些焦躁。
周永泉的电话无法接通后，也没了新的动静。
这种诡异的平静，反而让气氛更加紧张。
就在林卫东犹豫是否要趁机从厕所另一边溜走时，码头上异变陡生！
一阵急促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两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疯了一般冲开码头入口的简易栏杆，朝着那艘等待的客船猛冲过去！
“吱嘎——！”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越野车上跳下来七八个穿着统一黑色作战服、蒙着面、手持武器的壮汉，动作迅捷如电，直接包围了那艘客船和正在交谈的船老大几人！
“不许动！举手！”
“蹲下！”
厉喝声和拉枪栓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清晨码头的宁静！
是警察？不对！没有标识，动作也更像是……雇佣兵或者私人武装！
船老大和那几个接应的人显然懵了，下意识地想反抗或逃跑，但瞬间就被对方用枪托和凌厉的格斗动作放倒在地，铐上了塑料手铐！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超过一分钟！
林卫东在厕所隔间里看得心惊肉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陷阱！这绝对是一个陷阱！
如果刚才他上了船，此刻被按倒在地、生死不明的就是他了！这些武装人员的目标显然就是他（或者说“陈明”）！
周永泉！果然是他搞的鬼！他所谓的“疤爷要见你”，根本就是骗他上船的诱饵！
那匿名警告……是真的！又一次救了他！
武装人员迅速控制了现场，开始搜查船只和被抓捕的人。其中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拿着对讲机似乎在汇报什么，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林卫东藏身的公共厕所！
“搜那边！”他手一挥，两名武装人员立刻持枪谨慎地逼近厕所！
林卫东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被发现了！
他环顾狭小的隔间，无处可藏！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呜哇——呜哇——！”
真正的、响亮的警笛声再次从码头外围响起！而且这次来的声势更加浩大！数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边防巡逻车和警车呼啸而至，大批穿着正式制服的边防警察和公安干警冲下了车，迅速将整个码头区域包围！
“放下武器！”
“你们是什么人？！”
“举起手来！”
正式的执法人员对着那群黑色作战服人员厉声喝道！
场面瞬间变得极其混乱和诡异！
两股武装力量在码头上形成了对峙！一边是身份不明的黑衣武装，一边是正式的边防警察！
黑衣武装的小头目显然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么多警察，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他们虽然装备精良，但显然不敢在边境线上公然与成建制的执法力量对抗。
“撤！”那小头目当机立断，低吼一声。
黑衣武装人员行动极其迅速，毫不犹豫地扔下被抓的船老大几人，如同潮水般退向自己的越野车。
警察们试图阻拦，但对方动作太快，而且似乎投掷了烟雾弹之类的东西，码头瞬间被一片灰白色的烟雾笼罩！
混乱中，引擎咆哮，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两辆黑色越野车疯狂倒车，撞开障碍物，冲开尚未合围的警察队伍，扬长而去！
警察们一边追击，一边疏散群众，救治被黑衣武装打伤的人（船老大等），码头乱成一团。
林卫东趁着他烟雾和混乱，猛地冲出厕所隔间，压低帽子，混入四散惊逃的零星人群和码头工人中，朝着与越野车撤离相反的方向，玩命狂奔！
他不敢回头，一路钻小巷、爬矮墙，直到彻底远离码头区域，躲进一个堆满废弃建材的工地角落，才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因为后怕和脱力而剧烈颤抖。
太险了！实在是太险了！
如果不是那条匿名警告，如果不是他急中生智借口拖延，此刻他早已落入那伙身份不明的黑衣武装手中，下场不堪设想！
周永泉其心可诛！他绝对是K先生的人！
而那伙黑衣武装，又是谁派来的？K先生另外的力量？不像，K先生的人似乎更习惯用江湖手段或阴谋诡计，这种准军事化风格……更像是……“鹰眼”？！或者宋主任直接派来灭口的人？！
那条“小心宋主任”的警告再次浮上心头，让他不寒而栗。
还有最后赶来搅局的真正警察……是巧合？还是那个匿名警告者又一次的手笔？
所有的疑问都得不到答案，但一个事实已经清晰无比：他现在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危险十倍！几乎每一股势力都可能想要他的命！
他必须立刻离开瑞丽！但怎么走？公路、码头肯定都被严密监控了。
他想起老师傅提到的“弄岛码头”和“姐相”，现在看来，那也极有可能是周永泉陷阱的一部分。
等等……老师傅？！
林卫东猛地想起，老师傅是周永泉之外，另一个指引他去码头的人！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无意中被利用？还是周永泉的同谋？
必须弄清楚！
此刻，那个无线电修理铺，或许成了唯一可能找到线索的地方！
虽然风险巨大，但他决定冒险回去一趟！至少要确认老师傅是敌是友！
他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些体力，再次小心翼翼地朝着“勐卯寨”的方向摸去。
他绕了很远的路，从寨子后方一片杂乱无章的菜地和水沟区域，极其艰难地重新潜回了寨子，远远地观察着老师傅的那个小院。
小院门关着，似乎很平静。
他耐心地等了很久，确认周围没有可疑人员和监视后，才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入院内。
院子里静悄悄的，里屋的门虚掩着。
他握紧匕首，一步步靠近，轻轻推开门。
屋内的景象让他瞬间愣住！
只见老师傅依旧坐在那张小竹椅上，但脑袋无力地耷拉着，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破旧的衣衫，地上流了一大滩血，早已凝固。
他死了！被灭口了！
林卫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是谁干的？周永泉的人？因为他没能成功诱骗林卫东上船，所以迁怒灭口？还是黑衣武装的人？或者是……“鹰眼”？
他强忍着震惊和恶心，迅速检查了一下现场。老师傅死亡时间应该不太长，身体还有一丝余温。屋内没有被大规模翻动的痕迹，凶手似乎只是为灭口而来。
他在老师傅紧紧攥着的手里，发现了一点东西——似乎是一小角被撕下来的纸张，上面好像有字。
他小心翼翼地掰开老师傅僵硬的手指，取出了那张纸片。
纸片很小，是从某种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铅笔写着两个潦草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
**“频率……求救……”**
频率？求救？什么意思？
林卫东皱紧眉头，目光扫过屋内那堆破烂的无线电设备。他猛地想起老师傅的身份——一个老无线电兵！
他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老师傅在临死前，试图用无线电发出求救信号？或者……他想告诉自己某个特定的求救频率？
他立刻开始在那堆设备中翻找。终于，在一台看起来最老旧、似乎还能工作的军用短波电台下面，他发现了一张被压着的、写满各种频率和呼号的老旧纸张，像是老师傅自己记录的通讯录。
而在纸张的角落，有一个频率被用红笔重重地圈了出来，旁边同样潦草地写着一个英文单词：
**“mAYdAY”** （国际通用无线电求救信号）
就是这个！
林卫东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老师傅在临死前，拼命想留下的线索，是这个频率！他是在向这个频率求救？还是暗示林卫东可以向这个频率求救？
这个频率另一端的人，会是谁？是敌是友？
看着老师傅冰冷的尸体和手中这张染血的纸片，林卫东心中充满了悲愤和巨大的疑问。
这个看似普通的老人，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他是因为帮助自己而被灭口的吗？
无论如何，这个频率，成了他在绝境中捕捉到的又一缕微光。
他不再犹豫，立刻尝试开启那台老旧的军用电台。幸运的是，电台似乎还能工作，指示灯微弱地亮起。
他深吸一口气，将频率调整到那个被红圈标注的数字上。
然后，他按下了通话键，用尽可能平静却带着紧迫的语气，发出了呼叫：
“mAYdAY！mAYdAY！mAYdAY！”
“这里是……‘信鸽’！寻求紧急援助！重复，寻求紧急援助！”
“我的位置是……滇省瑞丽市勐卯寨……”
“遭遇致命危险……请求指示！”
他用了“信鸽”这个临时想到的代号。
电台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噪音，仿佛无尽的虚空。
几秒钟后，就在林卫东几乎要绝望时。
一个清晰、冷静、带着某种奇特电子音效（似乎是经过加密和变声处理）的声音，突然从电台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直接回应了他的呼叫：
**“信鸽，这里是‘巢穴’。”**
**“你的情况已知。保持冷静，待在原地，绝对隐蔽。”**
**“救援已在路上。预计抵达时间：日落之后。”**
**“重复，保持隐蔽，等待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