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深处的灯火,彻夜未熄。象郡惨败的阴影与南疆危如累卵的局势,如同两块巨大的磨盘,压在帝国决策者们的心头。御前会议的气氛,比前次更加凝重。南征主帅的人选,已不再是简单的军事任命,而是关乎帝国南疆能否稳住、甚至关乎这场倾国之战最终胜负的战略抉择。
李斯与国尉府经过数日的激烈争论与权衡,终于将一份包含三个候选人的名单,呈送到了嬴政的御案之上。名单首位,赫然便是北疆大将军蒙恬!其后是宿将王贲,以及一位资历、声望远逊于前两者,但以稳健着称的边郡都尉任嚣。
嬴政的目光在“蒙恬”二字上停留了许久。殿内无人出声,所有人都明白陛下心中的权衡。蒙恬,确是目前帝国最耀眼、也最可靠的将星。北疆大捷,河套新定,其威名足以震慑任何敌人。若他南下,以其能,整合残军,扭转战局,并非不可能。
然而……
“北疆如何?”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新任国尉立刻出列,恭敬而清晰地汇报:“回陛下,蒙恬将军坐镇北疆,匈奴慑其兵威,近期确无大举南犯之迹象。然,据黑冰台密报,匈奴单于头曼并未死心,其部落会盟较以往更为频繁,且在阴山以北之狼居胥山一带,似有异常兵马调动。蒙将军亦多次上奏,言匈奴狼子野心,不可不防,请求增拨军械粮秣,加固边塞,以备不虞。”
这番话,点明了北疆表面平静下的暗流汹涌。蒙恬这根擎天巨柱,一旦离开北疆,谁能保证匈奴不会趁虚而入?届时,若南疆未平,北疆又起烽烟,帝国将陷入前所未有的两线作战困境,其后果不堪设想。
嬴政闭上双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座扶手。他脑海中浮现出蒙恬那坚毅沉稳的面容,想起河套大捷时军中传唱的“北疆长城”之誉。蒙恬,是帝国最锋利的矛,也是最坚固的盾。此刻,这面盾,绝不能轻易挪动。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中的犹豫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帝王的、冷酷而精准的决断。
“蒙恬,国之柱石,北疆安危系于一身,不可轻动。”嬴政的声音斩钉截铁,为这场争论画上了句号。
李斯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虽与蒙恬无直接冲突,但也不愿看到一位军功、声望都过于卓着的武将,再立下平定南越的不世之功,那将彻底打破朝堂现有的权力平衡。
“王贲老成谋国,然年事已高,南疆瘴疠酷烈,恐非其所能承受。”嬴政继续分析,“任嚣……资历虽浅,然治军严谨,素有稳名。赵佗于前线临危受命,显其勇毅机变。或可以任嚣为主帅,赵佗副之,一稳一锐,或可收奇效。”
这是一个折中而务实的方案。任嚣足以稳定大局,协调后勤,而赵佗则负责前线破敌。既避免了调动蒙恬的风险,也考虑了南疆的实际需要。
“陛下圣明!”李斯与国尉齐声附和。这个结果,符合各方预期,也最大程度维护了帝国的整体利益。
“拟诏!”嬴政不再犹豫,“任命任嚣为南征大将军,总揽南征一切军务!擢升赵佗为前将军,假节钺,仍领‘山越营’及前锋诸军!命其二人,同心戮力,稳扎稳打,务必在一年之内,扭转南疆局势!国尉府、丞相府,需全力保障南征粮草军械,不得有误!”
“臣等领旨!”
决议已定,帝国的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任命诏书与调配物资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发往各地。
而当这道决定南征命运的诏书尚在途中时,北疆,云中郡大营。
蒙恬站在城垣之上,望着北方苍茫的草原。他刚刚接到了来自咸阳的、关于南征惨败以及朝廷最终决策的通报。对于自己未被调往南疆,他心中并无多少失落,反而有一种沉甸甸的释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北疆对于帝国的重要性,匈奴的威胁,从未真正远离。
“屠睢……可惜了。”蒙恬低声叹息,他与屠睢虽交往不深,但同为大将,兔死狐悲之感难免。他更能想象,此刻南疆那些幸存将士所面临的巨大压力与艰难。
“将军,南疆此败,恐非一时之困。”魏缭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声音带着忧虑,“赵佗虽勇,任嚣虽稳,然百越之地,非比北疆。其民风彪悍,地形复杂,更有‘影巢’余毒未清……若战事迁延,耗费国力,恐生内变。”
蒙恬默然点头。魏缭所言,正是他心中所忧。帝国看似强盛,实则统一未久,内部暗流从未平息。南征若变成一场无底洞般的消耗战,必将极大地透支帝国的元气,甚至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我们能做的,便是守好北疆。”蒙恬转过身,目光坚定,“唯有北境安稳,陛下与朝廷,方能无后顾之忧,全力应对南疆之局。传令下去,各边塞加强巡弋,斥候再向外延伸五十里!工坊加紧打造‘破军’弩与箭矢!我们要让匈奴知道,只要我蒙恬在一天,这北疆,便永远是铁壁铜墙!”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随着北疆的长风,传遍营垒。所有的士卒都昂首挺胸,眼中充满了对统帅的信任与身为北疆守土卫士的自豪。
蒙恬,这位帝国的擎天北柱,以他独有的方式,支撑着这个庞大帝国的天空。他无法亲身前往南疆挽狂澜于既倒,但他镇守的北疆,却是帝国能够从容调度、应对南方危局的最坚实后盾。南方的烽火与北方的长风,在这一刻,因一位将领的坚守与整个帝国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任嚣与赵佗,即将在南疆接过那面染血的战旗;而蒙恬,则将继续屹立在北疆,以他的存在,告诉所有窥伺者,帝国的北方,稳如磐石。帝国的车轮,就在这南北将星的各司其职与沉重背负下,继续碾压着历史的轨迹,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