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行军是艰苦的。为了隐匿行踪,蒙毅和魏缭率领的五千轻锐选择了崎岖难行的山道,人衔枚,马裹蹄,在夜色的掩护下,如同鬼魅般潜向狼孟。
寒风刺骨,山路上的碎石不时滚落,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魏缭虽通晓兵法,但亲身经历这种高强度的野战行军还是第一次。他紧跟着队伍,呼吸着冰冷干燥的空气,感受着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紧绷。这与在咸阳殿上侃侃而谈、在占领区发布安民告示截然不同,这是最原始、最直接的军事冒险。
蒙毅则显得如鱼得水,他穿梭在队伍中,低声传递着命令,调整着行进节奏,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猎豹般的光芒。
第三日拂晓,前哨回报:狼孟谷在望,谷内确有烟火痕迹,并有少量岗哨。
“果然有蹊跷!”蒙毅精神一振,看向魏缭的目光更多了几分信服。
两人潜至一处高地,俯瞰山谷。谷地不大,但地形复杂,林木丛生,一条小溪蜿蜒穿过。隐约可见一些临时搭建的窝棚和散落的马匹,人数似乎不多,但气氛透着一股精悍之气。
“看马匹的膘情和装备,绝非普通赵军游骑。”蒙毅低声道,“很可能是赵括的云骑主力在此休整,或者……至少是一支重要的分队。”
魏缭仔细观察着谷地的布局和岗哨的位置,眉头微蹙:“将军,情况有些不对。岗哨布置看似松散,实则扼守要冲,彼此呼应。且你看那些窝棚,分布看似随意,却暗合兵法犄角之势。若贸然全军突入,恐遭伏击。”
蒙毅经他提醒,再细看,果然察觉出几分异常。“先生之意是?”
“虚实结合。”魏缭快速道,“可分兵三路。一路五百人,由悍勇之将率领,从正面谷口佯攻,制造混乱,吸引敌军主力注意。第二路两千人,由将军亲率,绕至北侧山坡,待正面接战后,居高临下,猛冲其腹心。第三路,由我率领剩余两千五百人,预先埋伏于谷口以南的密林。若谷内是赵括主力,激战之中,他见势不妙,最可能选择从此处地势相对平缓的方向突围。届时,我可半渡而击之!”
蒙毅略一思索,觉得此计更为稳妥,既能试探敌军虚实,又能形成包围之势。“好!便依先生之言!我令副将率兵佯攻,我自领兵攻其侧翼。先生,南面伏击重任,便交予你了!切记,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上!”他知道魏缭并非战将,特意叮嘱。
魏缭点头,心中并无畏惧,只有一种冰冷的计算。他仿佛又回到了推演沙盘的状态,只是眼前的棋子,变成了有血有肉的活人。
战斗在黎明最黑暗的时刻打响。
秦军佯攻部队如同猛虎出闸,呐喊着冲向谷口。谷内顿时一阵骚动,但出乎意料,抵抗异常有序且猛烈。箭矢如雨点般从暗处射出,精准地收割着秦兵的生命。紧接着,一队队黑衣黑甲的赵军骑兵从窝棚后、树林中涌出,动作迅捷,配合默契,瞬间将佯攻的秦军压制住。
“是云骑!绝对是赵括的主力!”蒙毅在高处看得分明,心中既惊且喜。他立刻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两千秦军锐士如同山洪暴发,从北侧山坡猛扑而下,喊杀声震天动地。赵军显然没料到侧翼会遭到如此猛烈的攻击,阵脚出现了一丝混乱。
谷内的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赵军云骑果然名不虚传,个体战力极强,即使在遭遇突袭的情况下,依然死战不退,给秦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魏缭埋伏在南面密林中,手心沁出了冷汗。他能清晰地听到谷内传来的每一声惨叫,每一次兵刃碰撞。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死死盯着那条可能的突围路线。
果然,在蒙毅部猛烈的侧翼打击下,谷内赵军主力开始有意识地向南面收缩。一名身着玄色铁甲,手持长戟的赵军将领尤为醒目,他指挥若定,且战且退,试图稳住阵线。
“赵括……”魏缭几乎可以肯定。他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
当赵军溃兵在那玄甲将领的率领下,仓皇涌向南谷口,队形略显散乱之时,魏缭的手猛地挥下!
“放箭!”
埋伏在林中的两千秦军弓弩手同时发射,箭矢如同死亡的乌云,笼罩了试图突围的赵军。顷刻间,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
“有埋伏!结阵!结圆阵!”那玄甲将领临危不乱,嘶声大吼,残余的云骑迅速靠拢,用盾牌和身体组成一个简陋的防御圈,抵挡着箭雨。
魏缭拔出佩剑,指向敌军:“杀!”
伏兵尽出,如同铁壁般向赵军残部挤压过去。短兵相接,更加惨烈。魏缭也置身于战阵之中,他剑术不俗,但更多的是依靠冷静的判断和身法周旋,不时指挥身边的士卒攻击敌阵薄弱之处。
那玄甲将领勇不可挡,长戟翻飞,接连斩杀数名秦兵,直向魏缭所在的方向冲来,显然看出了他是这支伏兵的指挥。
“保护先生!”身边的亲兵大喊着迎上去,却如同撞上岩石的浪花,纷纷倒下。
眼看那带着血色的戟尖就要刺到面前,魏缭甚至能看清对方头盔下那双因愤怒和决绝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心中一凛,知道自己绝非其对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弓弦震响!
一支狼牙箭如同流星,精准地射穿了玄甲将领的咽喉!他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捂住脖子,轰然倒地。
魏缭回头,只见蒙毅站在不远处的高坡上,手持强弓,保持着射击的姿势,对他微微点头。
主将阵亡,残余的云骑彻底失去了斗志,很快被歼灭或俘虏。
战斗结束了。狼孟谷中,尸横遍野,血腥气浓得化不开。秦军虽然获胜,但代价同样惨重,佯攻部队几乎损失殆尽,蒙毅的侧击部队和魏缭的伏兵也伤亡近半。
蒙毅走到魏缭身边,看着满地赵军云骑的尸体,尤其是那具玄甲将领的尸身,长舒一口气:“先生妙算,此战虽险,但重创赵括云骑,李牧断一臂膀!大王面前,先生当记首功!”
魏缭却没有丝毫喜悦。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一面残破的赵军旗帜,旗帜上沾满了泥泞和血污。他看着那些阵亡的秦军士卒,又看看那些曾经骁勇的赵军云骑,他们此刻都静静地躺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
他的计策成功了,为秦国赢得了战术上的胜利。但他用智慧和谋略,亲手将数千生命送入了死亡的深渊。这其中,是否有他想要“安抚”的赵地百姓的儿子和父亲?
他心中的那道城垣,在狼孟谷的血火中,仿佛被烙下了一道深深的、带着焦糊味的痕迹。
“成本……”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就是统一的成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