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那场石破天惊的对质与擒拿,如同在帝国权力核心投下了一颗陨石,激起的尘埃与震荡久久未能平息。赵高被剥去官服,套上重枷,打入最深暗的天牢死囚牢,由嬴政最亲信的郎官日夜轮班看守,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靠近。这位曾经权势熏天、隐于幕后的“玄主”,此刻已成了笼中困兽,等待着最终的审判与极刑。
然而,擒获首恶,仅仅是开始。赵高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影巢”网络,其根系早已如同腐烂的藤蔓,深深扎入了帝国肌体的各个角落。斩断主根,并不意味着所有枝叶都会即刻枯萎。
一场由李斯亲自坐镇,联合廷尉府、黑冰台以及重新整肃后的卫尉系统(由尉缭暂时兼管)发起的、规模空前的清算风暴,以咸阳为中心,向着帝国全境迅猛刮去。
赵高在宫中的所有亲信、党羽,从地位尊崇的中常侍到负责洒扫的底层宦官,从掌管文书的中车府吏到看守宫门的普通卫士,但凡被查出与赵高有过密往来,或是在之前的宫禁清洗中行为可疑者,皆被毫不留情地逮捕下狱。严刑拷打之下,供词如雪片般飞出,又牵扯出更多隐藏在阴影中的名字。
朝堂之上,亦是一片风声鹤唳。数名与赵高过往甚密、或在冯劫、公子衿案中立场暧昧的官员,被廷尉府请去“协查”后便再未归来。他们的府邸被查抄,家眷被圈禁,往日门庭若市的景象,一夜之间变得门可罗雀。李斯以其一贯的冷酷与高效,挥舞着法律的铁鞭,毫不留情地抽打着任何可能与“影巢”有染的势力,既是为了彻底铲除隐患,也未尝没有借此巩固自身权位、清除异己的考量。
与此同时,对“沧海客”商帮及其背后“舟室内库”的清剿也同步展开。依据北疆提供的线索与赵高部分党羽的供词,帝国水师精锐尽出,直扑东海那座被标记为“蜃楼”的隐秘岛屿。岛上果然建有规模宏大的仓库(舟室),其中囤积的金银珠玉、海外奇珍堆积如山,数量之巨,足以媲美大秦数年的赋税收入!更令人心惊的是,在岛上的秘密工坊内,还发现了更多处于不同制造阶段的仿制“破军”弩以及相关的锻造模具与图纸!
消息传回,举国震惊。嬴政震怒之余,下令将“蜃楼”岛所有物资充公,所有参与其事的“沧海客”成员,无论主从,全部就地正法,首级传示沿海各郡,以儆效尤。这条为“影巢”输送了无数血液的海外命脉,被彻底斩断。
北疆,大营。
蒙恬与子桁在接到咸阳关于赵高伏法、以及后续一系列清算行动的通报后,并未有太多的欣喜若狂,反而有一种巨石落地后的疲惫与更深的凝重。
“赵高虽擒,‘影巢’主干已断,然其遗毒,恐非朝夕可除。”子桁望着辕门外苍茫的天地,缓缓道。他手中拿着一份从咸阳转来的、关于各地清查“影巢”余党进展的简报,上面罗列着一个个被揪出的“鹄目”或外围成员的名字,其中不乏一些边军的中下层军官、地方衙门的胥吏。
蒙恬点了点头,神色肃然:“不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尤其是与匈奴、百越的勾结,赵高虽为首脑,但其具体执行者、联络渠道,未必已全部挖出。边境,仍需高度警惕。”
他走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手指划过漫长的边境线:“传令各边塞,警戒等级不得降低!斥候侦骑,再向外延伸三十里!凡有可疑商队、人员靠近,一律严加盘查,宁可错拦,不可错放!”
“此外,”蒙恬转过身,看向子桁与魏缭,“北疆内部,借着此番大胜之威,也需再来一次彻底的‘刮骨疗毒’。凡与之前文牍、奚、乃至与任何被查出‘影巢’成员有过非正常往来者,一律停职审查!工坊、军驿、粮秣等重要部门,更是重中之重!”
“明白。”子桁与魏缭齐声应道。他们都清楚,内部的纯洁,是抵御一切外患的基石。
接下来的日子,北疆大营乃至整个边军系统,都陷入了一场更为细致、也更为深刻的内部整顿之中。有蒙恬的绝对权威和子桁的明察秋毫,一批隐藏得更深的、与“影巢”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或被其腐蚀的蠹虫被陆续清理出来。整个北疆防务体系,在经历了一场痛苦的刮骨疗毒之后,变得愈发凝实、纯粹。
而在这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的同时,一封来自咸阳、盖有皇帝玉玺的密诏,被送到了蒙恬手中。
诏书中,嬴政首先对蒙恬、子桁、魏缭等人在破获“影巢”逆案中的卓越功勋给予了极高的肯定和褒奖,赏赐极厚。但随后,诏书笔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严肃:
“……然,逆首赵高虽擒,其与外敌勾连之具体详情,尤以匈奴为甚,尚未完全厘清。据黑冰台密报,匈奴单于近期部落会盟频繁,似有异动。朕心甚忧。着北疆大将军蒙恬,即日起,全权负责北疆对匈事务,加强戒备,整军经武。若匈奴果有南窥之举,卿可临机决断,先机制敌,务必将其狙于国门之外!帝国北疆安危,尽系于卿身!”
这封密诏,赋予了蒙恬在面对匈奴威胁时极大的自主决断权,同时也将一副更加沉重的担子,压在了他的肩上。
蒙恬捧着密诏,久久不语。他知道,与“影巢”的战争或许告一段落,但另一场更为直接、更为残酷的战争阴云,正伴随着草原上的风,缓缓飘来。赵高覆灭留下的余烬,或许仍在某些角落阴燃,而北方苍狼的嚎叫,已然可闻。
他走出大帐,望向北方那无垠的草原,目光坚定而锐利。
“传令全军,加紧操练!弩箭兵刃,务必精良!粮草辎重,足额储备!”他的声音在北疆的风中传开,带着铁与血的气息,“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大秦的北疆,永远是任何敌人都无法逾越的钢铁壁垒!”
帝国的天空,风云变幻。内部的毒瘤虽被剜除,但外部的威胁依旧虎视眈眈。而经历了血与火洗礼的北疆长城,将在它的统帅带领下,以更加坚韧、更加警惕的姿态,迎接未来的一切挑战。余烬未冷,新的烽火,或许已在远方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