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路畅通无阻,走了很远,直到正殿前方。
这一路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不安。
进城前,我以为会见到成千上万的纵目活尸,结果一个都没遇到。
但我始终觉得,暗处有眼睛在盯着我们。
我们踏上台阶,走向金碧辉煌的正殿。
还没等我们开口,殿门竟自己打开了。
走进大殿,我们终于见到了曾经见过的纵目活尸。
大殿布置如同古装剧中的宫殿,正中铺着红毯,两侧站立着纵目人,它们低头垂目,仿佛在沉睡。
台阶层层向上,尽头是一张王座。
我一眼就看见了王座上的人。
他身穿锦袍,头戴王冠,斜靠在王座上,一手搭着扶手,一手支着额头,像是在小憩。
我无法判断他们是死是活。
从外表看,这些存在——甚至不能称之为人——似乎从未活过。
除了那张惊人的纵目面孔,他们全身肌肤呈青铜色,刻满铭文。
若不是心存疑虑,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一尊尊青铜雕像。
而王座上那位,更像一尊铁像,通体乌青,只有那双凸出的纵目是白色的。
白色柱状眼白的顶端,各嵌着一枚黑色圆片,那应该是他的瞳孔。
我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眼睛该如何视物,又该如何入睡。
由于他天生一对纵目,没有眼皮,那空洞的眼眶里仿佛被人硬生生插进了两根圆柱状的眸子。
阿明吓得浑身发抖:“我的老天爷,这些东西到底是死是活?”
“说是活的,倒也算不上。”无尘和尚边说边朝台阶走去,“可要说死了,他们却能动。”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我们刚靠近台阶下方,突然伸出四柄极长的尖矛,交叉拦在我们面前。
我们立刻环顾四周,不知何时,周围已站满了身披铠甲的纵目人。
我们被包围了!
“阿弥陀佛,这便是蚕丛王的待客之道?”
“延维蛊在何处?”
我并未看见王座上的人开口,他依旧像在打盹,嘴唇纹丝不动。
那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充斥整个大殿,似乎蚕丛王无处不在,台阶上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就在这儿。他中了延维蛊,还请您出手解蛊。”无尘和尚将我推了出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蚕丛王的身体虽未动,但那一对凸出的纵目已转向我,两片瞳孔正直勾勾地望过来。
我被这双诡异的眼睛盯得脊背发凉。
注视良久,蚕丛王答道:“我不会。”
“哦?延维蛊难道不是你们古蜀人的圣物?”
“延维乃是巴蛇神之名,是巴人信仰的神灵。延维蛊究其根本,是巴人借鉴我们古蜀人的炼蛊之术改良而成的神蛊。因此,这是巴人的圣物。”
“所以,您的意思是无能为力?”
“对,无能为力。”
无尘和尚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阿弥陀佛。蚕丛施主未说实话,这延维蛊虽非你古蜀圣物,但要解蛊,却需要你手中一件东西。”
我低声问无尘:“是什么?”
“长生水!”无尘朗声道,“解延维蛊有两种方法。一是用炼蛊的母蛊来解,但此法无法修复中蛊者的根基。二是找到当年巴蜀先祖藏匿的另外两件宝物,辅以延维蛊母蛊,方可解蛊。不过这么说也不准确,与其说是解蛊,不如说这才是那从仙境带出的奇物真面目。”
“那究竟是什么?”我疑惑道。
无尘大笑:“昔日,天帝之妻羲和诞下十日。这十日本应轮流为大地带来光明。谁知有一天,十日顽皮相约一同出游,于是十日并出,民不聊生。唐尧帝派遣大羿持彤弓射日,解救苍生。事后,大羿在西山昆仑得到山神西王母赐予的灵丹妙药,这便是长生不老药。其中有三味药材,两样是延维蛊、瑶池水,另一件至今无人知晓。”
“长、长生不老?太荒唐了!”
“是否真能长生不老,贫僧不知。但这是解延维蛊最周全之法。还请蚕丛王施舍。”无尘和尚深深一揖。
蚕丛王闻言大怒:“原来你们是来讨东西的!今日你们和延维蛊都得留下!”
“若是不留呢?”
我终于看见王座上的蚕丛王动了。他正襟危坐,锦袍下伸出一只脚,踢下一颗头颅:“此乃欲从我处盗宝的贼。”
我看着那颗咕噜噜滚下来的头颅,心头一颤。
这颗头似乎刚死不久,我曾见过他的样子——在海眼龙宫假船长的日记照片里。
逃离龙宫时,我在漩涡中无意瞥见一个人影。
那是陈小北的爷爷——陈远山。
没想到,这位我一直不知如何向小北提起、下落不明的老人,竟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里,
还背负了盗宝的罪名。
小北颤抖着跪在陈远山的头颅前,捧起那颗血淋淋的头,放声大哭。
此时,蚕丛帝大笑:“哭什么,你们马上就能团聚了!杀!”
一声令下,四周的纵目人全活了过来。
它们身体扭曲,仿佛不受筋骨限制,做出各种诡异动作,
如野兽般伏低身躯,蓄势待发。
我们僵持在原地。
“啊——我跟你拼了!”
小北放下爷爷的头颅,举起武器,疯狂冲向台阶,对着蚕丛帝连开数枪。
可子弹无法穿透那铁一般的身躯。
一场生死搏斗就此展开。
这些纵目人身体如青铜般坚硬,
子弹难以打穿。
即便偶尔射入,也无法造成致命伤。
就在我们渐落下风时,突然响起枪声,接着阿辉喊道:“咦!这眼球还会爆浆!”
我朝他看去,他脚下已倒了几具纵目人,全都失去了双眼。
这家伙总能带来意外之喜。
“它们的弱点是眼睛!”我大喊。
“明白!”刘飒飞身踢倒两名纵目士兵,对准它们的眼睛开枪。
果然,那对凸眼应声炸裂,纵目人随即如断线木偶般倒下。
找到弱点后,战局瞬间逆转。
转眼间,地上堆满纵目人的尸体,我们每个人都浑身浴血。
大殿恢复平静后,我们坐在青铜残骸上喘息。
台阶上传来连续的枪响和砸打声。
我们赶紧上前拉住小北,只见蚕丛帝已被打成肉泥。
剥开外壳,才发现那庞大的身躯只是傀儡。
我们推倒王座,在下方发现一口石棺。
这石棺比寻常棺椁华丽许多,由一种罕见的玉石制成。
“是蓝田玉,”了却和尚说,“这就是传说中能升腾烟霞的蓝田玉。”
李商隐曾诗云:蓝田日暖玉生烟。
这种玉产自昆仑山,据说遇热便会生烟。
小北不顾阻拦,跳进放置石棺的墓坑。
他弯腰从土中拾起一个本子——那是陈远山留下的。
在了却和尚的指引下,刘飒和阿辉负责开棺。
棺盖刚启,便有一股气体升起。
我以为是毒气,但吸入后并无不适。
再看棺内,并无尸骨,只有一身衣物和杂乱的陪葬品。
了却和尚从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瓶子:“这就是长生水。还好,还剩一点,够用了。”
眼前的进展让我略感心安。
就在这时,殿顶簌簌落下一片尘土。
了尘和尚收好瓷瓶,率先转身:“该走了,此地不宜久留。”
大壮点了点头:“嗯。
前往巫山。”
第91章 山中夜宿
逃出不死王城的第三日,我们在鹤鸣山歇脚。
谁也没料到,那座地下古城规模竟如此庞大,横跨了整个城区。在地下穿行时只觉得气势恢宏,直到我们从安放蚕丛石棺的墓坑底部寻到一条密道,钻出地面,才发现已身处剑阁附近。
仿佛王城与地表之间存在着某种缩地之术。
下山途中,我们遇见了从黑苗归来的李玉,承她相助,得以在鹤鸣山暂作休整。
我们在道门别院住了三日,这期间几乎没怎么见到大壮。
听说大壮情绪低落,陶小满特意从青城赶来,连日陪伴照料。
午饭时,阿亮特意留了他最爱吃的鸡腿。
上午没见刘风的踪影,中午他带着打包回来的佳肴出现,尽是燕窝鱼翅、鲍参翅肚这类珍馐。我们分食一半,剩余的全留给大壮。
“唉,没人斗嘴真没劲。山上的姑娘也都冷若冰霜,无趣得很。”饭桌上刘风连连抱怨。
了尘和尚依旧吃得飞快,只是身为出家人,无缘享用荤腥,只能眼巴巴看着我们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
了尘和尚拭了拭嘴角,忽然起身:“时辰到了。”
“用好了?”我随口应道。
他摇头:“是时候了,王施主该出关了。”
我们相顾茫然。
此时门外猛地冲进一个魁梧汉子,二话不说落座桌前,拿起我的碗筷便将残羹剩饭扫荡一空。
待他放下碗筷打了个饱嗝,我们仍怔怔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大壮。
了尘和尚早已让出位置,立在桌旁含笑不语。
随后进来的陶小满无奈苦笑。
大壮端坐片刻,喉头微动。
满桌人屏息以待。
他终于开口:“兄弟们,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我们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我知道我爷爷,你祖父,还有三教九流、铜渊众人究竟在追寻什么。”
众人交换眼神,静待下文。
“西山昆仑境,万龙归祖脉。他们寻找的,是真正的昆仑山。”
刘风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昆仑山还用找?随便一搜到处都是。”
大壮推开手机:“不是地图上的昆仑,而是神话里的西昆仑。”
阿亮不解:“昆仑山还分真假?”
我接话道:“现今所说的昆仑山确实与古籍记载存在出入。《山海经》《水经注》等先秦典籍记载的昆仑山具体方位始终成谜,如今我们熟知的昆仑山是汉代张骞通西域后官方认定的位置。”
然而,无论是史料所载的地形,还是周围的环境,都与那座传说中的昆仑山有所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