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医生的话语像一阵温和的风，稍稍吹散了姜予安心头的焦灼，但深埋的不安依然盘踞不去。
他沉默了片刻，仔细咀嚼着医生的话。
“您说得对……我现在知道他是喜欢‘现在’的我的，可我还是不安。”
姜予安的声音低缓，带着一种清醒的痛苦。
“也许正是因为……我觉得这一切是‘有原因’的。是因为我‘病’了，我‘失忆’了，我变得脆弱又依赖，所以他才会把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倾注到我身上。这种好，是因为我‘需要’，而不是因为……我是‘我’。”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似乎在回忆什么：
“以前的墨哥哥……不是这样的。他很好，也会照顾我，但更多的是出于责任，他没说过喜欢我。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把吃醋和委屈明明白白挂在脸上，不会撒娇，不会事无巨细地围着我转……我们之间，好像总是隔着一层什么。我追逐他，仰望他，却总觉得抓不住他。”
这种前后的巨大反差，反而加剧了他的不安。
他害怕现在所享受的极致宠爱，只是墨琛出于责任和同情，对他这个“病人”的特殊对待。
一旦他“好”了，变回那个“正常”的、或许并不那么需要时刻呵护的姜予安，墨琛会不会也就收回这份过度的关注，变回那个虽然也很好、却总有些距离感的伴侣？
“我觉得……从前的他，对我可能是有喜欢的，但未必有现在这么……浓烈和外放。”
姜予安艰难地总结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所以我才害怕。我怕我现在拥有的，是一场镜花水月，是建立在‘伤病’之上的海市蜃楼。”
冯医生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担忧。这种因状态变化而带来的待遇落差感，确实会让人产生不真实感和恐惧。但我们或许可以换个角度想：或许不是他‘变了’，而是这场意外，打破了他原有的情感表达模式，让他意识到可能会失去你，从而激发了他内心深处更原始、更强烈的情感表达欲望？而这种表达，其实一直存在，只是以前被隐藏了。”
他看了看时间，温和地结束这次会谈：“今天的交流很有进展。我们下次可以更深入地探讨一下，另外……”
冯医生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带着鼓励：“我希望，下次你来的时候，如果可以，或许能邀请墨先生一起过来。夫妻共同咨询，有时能更直接地打破一些误解和隔阂。当然，这取决于你的意愿和准备情况。”
姜予安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一起过来？
在墨琛还以为他记忆未愈、对他充满保护欲的时候？
在他自己都还没理清头绪、依旧被不安笼罩的时候？
他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场景。
他站起身，礼貌地欠了欠身：“谢谢您，冯医生。我会考虑您的建议的。下次见。”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咨询室，背影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和孤独。
他知道医生的话有道理，但那条通往坦诚和真正心安的路，似乎依旧迷雾重重。
而他，还没有准备好拉着墨琛一起踏入这片迷雾。
姜予安和王孟泽刚踏进家门，还没来得及换鞋，一道身影就迅疾地掠了过来。
墨琛甚至没给王孟泽一个眼神，直接攥住姜予安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一言不发地拉着他就往楼上走。
“哎？墨琛？”姜予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愣，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想跟王孟泽打个招呼，却被墨琛更紧地拉住，脚步更快地上了楼。
王孟泽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消失在楼梯转角，摸了摸鼻子，识趣地没有跟上去，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一路被拉进卧室，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被关上。
姜予安还没站稳，就被墨琛带着转了个身，轻轻按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身躯就覆了上来，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
墨琛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脸埋在他颈窝里，像只受了极大委屈的大型犬，哼哼唧唧地蹭着他，然后开始一下一下地、带着点惩罚意味，又更多的是撒娇意味地轻吻他的脖颈、下巴、脸颊。
吻并不急切，反而有些磨人，湿热的触感一点点蔓延开，伴随着他含糊不清的、带着浓浓醋意的嘟囔：
“去了好久……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和那个王孟泽……玩得开心吗？嗯？有没有想我？肯定没有……不然怎么舍得出去那么久……”
他的声音闷闷的，手臂环住姜予安的腰，把人紧紧圈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真切的触碰和占有，才能驱散一下午独自等待的焦灼和不安。
姜予安被他这连串的、孩子气的亲吻和控诉弄得有些痒，心里那点从心理咨询室带回来的沉重和迷茫，竟奇异地被冲淡了些许。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墨琛的头发，软声道：“想了……有想你的。”
“骗人……”墨琛抬起头，黑眸直直地盯着他，里面清晰地映出他的样子，还有毫不掩饰的委屈和渴望，“证明给我看。”
说完，不等姜予安回答，他又低头攫取了他的唇，这次的吻不再是刚才那样磨人的轻啄，而是带着灼热的温度和不加掩饰的思念，深入而缠绵。
仿佛要通过这个吻，确认他的存在，确认他的归属，也将一下午积攒的醋意和不安，尽数倾注其中。
姜予安闭上眼，承受着他有些急躁却依旧温柔的亲吻，手臂缓缓环上他的脖颈。
在这个熟悉的怀抱和炽热的亲吻里，那些关于“真假喜欢”、“依赖与否”的纷乱思绪，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至少在这一刻，这份温暖和渴望，是真实可触的。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了条细缝漏进点昏沉的光，刚好能看清墨琛下颌线绷紧的弧度。
姜予安把脸埋在他胸口，听着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指尖无意识地在他腰侧画着圈，声音还带着没散尽的沙哑。
“你讨厌我和别人出门吗？”
墨琛低头吻了吻他汗湿的发顶，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讨厌。”
答案直白得没半点掩饰，姜予安却没觉得被冒犯，反而心头泛起点奇异的甜。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听见墨琛补充道：“但不会阻止。”
“为什么？”姜予安撑起一点身子，鼻尖蹭过他的喉结，带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墨琛抬手抚过他泛红的眼角，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片温热的皮肤，眼神认真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我不想把你困在我身边。你该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想去哪里、想和谁见面，都该由你自己决定。这对你不公平。”
姜予安愣住了。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往墨琛怀里缩得更紧，闷闷地问：“那……如果我要一直粘着你呢？可以吗？”
墨琛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猛地低头看他，黑眸里像是瞬间点燃了星火，亮得惊人。
他几乎是立刻就扣住了姜予安的后颈，迫使其抬头与自己对视，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和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姜予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如果我就想跟着你，去哪儿都想跟着，一直粘着你……你会不会觉得烦？”
墨琛没说话，只是俯身狠狠吻了下去。
这个吻和刚才的炽热不同，带着点颤抖的珍视，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境。
直到姜予安喘不过气来拍他，他才稍稍退开，额头抵着额头，呼吸灼热地交缠在一起。
“我的荣幸。”他哑着嗓子说，眼底的光比窗外任何星辰都亮，“安安，我愿意你永远粘着我。”
他重新把人搂回怀里，这次的姿势像是要将对方揉进骨血里。
“你想粘多久就粘多久，想粘到哪里就粘到哪里，”墨琛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带着滚烫的温度，“就算你以后烦了，想推开我，我也赖着不走。”
姜予安被他逗笑了，胸腔里那点残存的不安，像是被这滚烫的承诺彻底熨平了。
他闭上眼睛，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冯医生说的或许是对的——有些感情不是凭空出现的海市蜃楼，只是需要一场意外来打破外壳。
也许他不必急着纠结这份好是因何而来。
至少此刻，墨琛怀里的温度是真的，眼底的欢喜是真的，那句“我的荣幸”里藏着的、快要满溢出来的爱意，也是真的。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卧室里只剩下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姜予安在墨琛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迷迷糊糊地想：或许就这样，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