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梆子敲过三遍时,李昭案头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
苏慕烟伸手替他拢住烛芯,染血的中衣在火光下泛着暗褐,像块浸了茶渍的旧布。张承业这老阉狗,她声音发哑,当年在扬州见过一面,眼睛毒得很,石敬瑭的亲兵换身皮甲都瞒不过他。
李昭的指节抵着星盘,青铜盘面凉得刺骨。
前世记忆里,张承业是李存勖的左膀右臂,若让这老宦官坐实了石敬瑭通敌的罪证,别说陈州,怕是整个河南道都会掀起腥风。
他抬眼看向苏慕烟发间那朵蔫了的野菊——陈州城外的野菊,她特意别来的,慕烟,你今日在陈州,可曾见着石敬瑭的家眷?
都在晋阳。苏慕烟立刻会意,他长子在李存勖帐下当亲卫,夫人带着三个幼子住在晋阳城郊庄子里。
李昭突然起身,袍角扫落半方镇纸。传郭崇韬、徐温,即刻来议事厅。他抓起案上那封未拆的洛阳诏书,指腹重重碾过辅国大将军几个字,石敬瑭要退路,我便给他一条绝路——让他今夜就动手。
子时三刻,陈州驿馆的红灯笼被夜风吹得噼啪响。
张承业捏着酒盏的手顿住。
他这把年纪,耳朵还尖得很,后巷传来的脚步声太轻,轻得反常。石将军的酒,他眯眼看向主位上的石敬瑭,比去年在晋阳喝的烈。
石敬瑭的喉头动了动。
他腰间的玉牌硌着大腿,那是方才淮南使者塞给他的——李昭允诺的忠义将军印绶还在匣里,但此刻匣底压着的短刀更让他安心。公公说笑了,他端起酒碗,陈州的水硬,酿出来的酒自然带刺。
话音未落,后窗突然一声碎了。
张承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见过太多血,这碎玻璃的动静和刀出鞘的清吟,分明是伏兵动手了!
他掀翻案几扑向墙角,却被石敬瑭抢先一步卡住脖颈。石郎!他嘶声吼,晋王待你不薄——
晋王要我全家的命!石敬瑭的脸在烛火下扭曲,短刀贴着张承业喉结划开,淮南王说保我陈州,保我石家香火!
鲜血溅在墙上,像朵开败的红牡丹。
汴州北门外,李昭的玄色大氅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远处尘烟,听见徐温在身后禀报:石敬瑭带了三万步骑,甲胄军粮俱全。
李昭只说了一个字。
尘烟渐近,当先一人卸了甲胄,滚鞍下马。
石敬瑭膝盖刚触地,就被李昭伸手托住:石将军忠义,本王敬的是这份当机立断。他从随从手里接过金漆木匣,陈州节度使的印信,早替将军备下了。
石敬瑭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接过印信时,指尖在匣面上摸出个凹痕——正是方才淮南使者留下的暗号。末将愿为大王前驱。他声音发颤,晋王杀我全家的消息,怕是......
本王知道。李昭拍了拍他肩膀,目光扫过身后三万甲士,所以更要让天下人看看,跟着本王,才有活路。
正午时分,寿州节度使府的演武场上,五千精骑列成方阵。
李昭站在点将台上,手中檄文被风掀起一角:李存勖弑杀监军,囚禁唐使,哪有半分唐臣模样?
本王受天子诏命,今起北伐!
台下呼声如雷。
直到暮色漫上飞檐,李昭才在书房见到那封密信。
信是用晋阳宫的朱砂封的,拆开时还带着墨香:石敬瑭通敌事泄,其妻妾子女七口,已于昨夜亥时问斩。
他捏着信纸的手青筋暴起。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这一次敲的是三更。
大帅。苏慕烟端着药碗进来,见他脸色不对,可是晋阳的消息?
李昭把信递给她。
烛火在苏慕烟眼底晃了晃,她突然攥紧信纸:石敬瑭在演武场,我这就去——
不必。李昭按住她的手,他早该想到这一步。他望向窗外渐浓的夜色,但李存勖杀了他全家......
这会让他更拼命。苏慕烟接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李昭突然笑了。
他的笑里带着几分冷,几分势在必得。传下去,明日给石将军的营里加十倍酒肉。他转身看向案头星盘,陈州方向的将星此刻亮得灼眼,旁边那团阴云,倒像是被星光烧出了个窟窿,告诉魏州的探子,密切留意李存勖的动向——石敬瑭倒戈的消息,该传到他耳朵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