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戒带的黄黑条纹,在海洋馆幽蓝的背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陆珩站在“深海奇观”展区的入口,像一尊冷硬的礁石,将内部的混乱与外部隔开。
他语速平稳,指令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技术一组,以水族箱为圆心,半径二十米,建立核心封锁区。所有物证拍照固定前,不得触碰。”
“二组,控制馆内所有出入口,员工通道、消防通道一律许进不许出。名单核对,逐一登记。”
“三组,疏散非必要人员。媒体全部拦在外面,告诉他们,案情明确前,市局会统一发布消息。”
他的目光掠过惊慌失措被劝离的员工,掠过闻风而来被堵在馆外躁动不安的记者,最后落回到那片巨大的幽蓝水域。
恐慌如同水中的墨滴,正在扩散,但他的存在,像一块高效的吸附剂,迅速让现场重新归于一种紧绷而有序的状态。
队员们依令而行,高效运转。
陆珩则微微眯起眼,冷静地扫视着整个大厅的布局。
巨大的弧形观赏窗,错综复杂的管道系统,隐藏在造景背后的维护通道,以及高处可能存在的监控盲区。
凶手的每一个可能的活动路径,都在他脑中快速构建、推演。
另一边,苏棠已经打开了她的重型装备箱。
里面并非普通潜水服,而是一套专业的全封闭式化学防护潜水服,材质厚韧,带有独立的呼吸系统和全覆盖式头盔,手套与袖口连接处有着严密的密封设计。
“有必要这么夸张?”
一名年轻警员看着那套堪比生化防护的装备,小声嘀咕。
苏棠头也没抬,手指灵巧而迅速地检查着每一个接口、每一处密封条,声音透过尚未戴上的面罩传来,带着一丝冷静的嘲弄:“小朋友,当你闻到空气里那股甜腻混合刺鼻的味道,就不会觉得夸张了。福尔马林的基础是甲醛,而高浓度甲醛……可不是游泳的好伙伴。”
她的动作专业而迅速,检查完毕,在同事的协助下,将沉重的装备穿戴整齐。
透明的头盔面罩下,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显得格外专注明亮。
她朝陆珩的方向比了个准备就绪的手势。
陆珩的目光从大厅布局收回,落在她全副武装的身上,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他注意到了她对防护的极端重视,这印证了他之前的某种猜测——水体可能被污染,或者含有对人体有害的物质。
苏棠的判断,他向来给予信任。
“安全绳固定,通讯测试。苏棠,注意安全,有任何不适立即撤回。”
陆珩的声音透过苏棠头盔内的通讯器传来,冷静而平稳。
“收到,陆队。我可不想变成下一个标本。”
苏棠半开玩笑地回应,最后检查了一遍腰间的安全绳和取样工具,转身,一步步踏入那幽蓝、浑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水中。
冰冷瞬间透过防护服传递而来,尽管有隔绝,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寒意。
入水的刹那,视野变得模糊扭曲,光线在水中诡异地折射。
那股刺鼻的气味即使隔着呼吸系统,似乎也能隐约感知,刺激着心理防线。
水压包裹着全身,耳边只剩下自己呼吸器规律的排气声和水流搅动的沉闷声响,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世界骤然缩小到这个充满未知的液体空间里。
她调整着浮力控制装置,稳定住身形,像一条笨重却坚定的人鱼,朝着那片白色阴影游去。
越是靠近,那股非自然的惨白和僵直感就越是清晰。
长发如同枯萎的海藻般飘散,白色连衣裙紧紧贴在躯体上,勾勒出诡异的轮廓。苏棠悬停在尸体前方,没有贸然触碰。
她首先仔细观察固定尸体的鱼线。
鱼线近乎完全透明,在浑浊的水中极难分辨,它们巧妙地缠绕在尸体的手腕、脚踝和腰部,另一端则系在水族箱内沉重的珊瑚礁或沉船造景上。
打结的方式非常专业,是水肺潜水或航海常用的、越拉越紧的结,确保尸体能维持这种“优雅”的漂浮姿态,而不会随水流乱撞。
她的目光落在尸体的面部。
近距离看,那两颗镶嵌在眼眶中的“珍珠”更显诡异,它们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材质不明。
镶嵌的手法……不像粗暴的塞入,边缘似乎经过某种处理,与周围组织(如果那还能称为组织的话)有着不自然的贴合。
尸体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絮状的物质,颜色暗绿,类似腐败的海藻,随着水波轻轻拂动。
她伸出手,戴着防护手套的手指,极其轻缓地触碰了一下尸体的手臂皮肤。
触感硬韧,缺乏皮肤的弹性,更像是在触摸一块浸透了蜡油的皮革。
皮肤颜色均匀得可怕,没有任何尸斑常见的紫红色痕迹,这极不正常。
她轻轻按压,没有出现预期的凹陷。
“陆队,”
她通过通讯器汇报,声音在水下显得有些失真,
“鱼线是专业水准,打结方式像是老水手。尸体皮肤……触感异常僵硬,疑似经过深度防腐处理。表面有未知絮状附着物。眼部异物镶嵌牢固。”
她小心翼翼地用取样瓶采集了尸体周围的水体样本,浑浊的液体被吸入瓶中。
随后,她拿出特制的工具,极其谨慎地,尝试取下一颗眼眶中的“珍珠”。
过程需要耐心,既要避免破坏“珍珠”本身,也要尽量减少对尸体眼眶结构的损伤。
好在,镶嵌似乎并非永久性,在巧劲作用下,一颗散发着幽光的珠子终于被完整取下,放入专用的证物袋中。
完成这些,她再次环顾四周,看了一眼池底铺着的“白色沙砾”,似乎有些异常,不过也说不定……是混浊的水干扰的缘故。
“取样完成,准备上浮。”
当她被拉出水面,在同事协助下卸下沉重的头盔时,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体力消耗还是水下环境所致,但那双眼睛依旧清亮有神。
她深深吸了一口馆内相对“清新”的空气,立刻走向临时设立的现场检测台。
将从水下取出的水体样本和装有“珍珠”的证物袋交给检测人员后,她拿起一张快速检测试纸,浸入另一个备用的水体样本中。
试纸的颜色迅速发生变化。
苏棠看着试纸,眼神凝重。
她拿着那张呈现阳性反应的试纸,走到一直守候在旁的陆珩面前,递给他看。
“甲醛浓度,”她的声音带着水汽的微润和一丝冷意,“高到足以熏死一头鲸鱼。这根本不是养鱼的水,是防腐液。”
她顿了顿,抬手指了指水族箱那偏暗的色泽,以及另一张试纸上对应的另一项指标变化,“至于这颜色……陆队,初步检测显示有人血反应,结合这水族箱的水量来看,量还不小呢。这恐怕不是一个人的血。”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陆珩:“我们需要核对近三个月全市的失踪人口报告。尤其是……”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强调道:“尤其是那些社会关系简单,即便消失也未必会立刻引起注意的流浪者。”
如此大量的、不同来源的人血,混合在这样一个公开场合的巨型水族箱里。
凶手获取血液的来源,最可能的就是那些处于社会边缘、踪迹不易追查的群体。
流浪者,无疑符合这个特征。
陆珩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去看那张试纸,直接按下对讲机,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陈默!立刻核对近三个月全市所有失踪人员档案!重点排查流浪、独居、社会关系薄弱人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