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我们是没有未来的,对吗?”,如同一声惊雷,在顾言琛的脑海里轰然炸响,留下无尽的嗡鸣和一片焦土般的荒芜。
他眼睁睁看着林小溪站起身,看着她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抱起那几本厚重的教材,像抱着一副沉重的枷锁,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决绝地走出了他的视线。
没有争吵,没有哭闹,甚至连一个回眸都没有。
这种彻底的、死寂般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控诉都更让他恐慌,更让他心痛。他宁愿她打他、骂他,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出来,也好过这样,将所有的情绪都封冻在那双瞬间失去光彩的眼眸里,然后沉默地离开。
他想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告诉她不,他们有未来,一定会有!他不能失去她!
可是,他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在了原地,沉重得无法动弹。父亲冰冷的警告、奶奶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那份关乎她父母安稳生活的隐晦威胁,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压垮了他此刻追上去的勇气。
他给不起承诺,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拦她离开?
“砰——”
休息区的门被轻轻带上,发出的那一声轻响,却如同丧钟,敲响在他心头。
世界,在他眼前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只剩下她最后那个空洞而平静的眼神,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凌迟着他的神经。
他就那样僵硬地坐在那里,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浓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室内没有开灯,昏暗将他整个人吞噬,只剩下一个模糊而颓唐的轮廓。
直到——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执拗地震动起来,一遍又一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顾言琛像是没有听见,他的灵魂仿佛已经随着那个离去的背影一起飘远。
手机依旧不屈不挠地震动着,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是他直属上司,也是公司在海外市场拓展的关键人物,一个他此刻绝对无法忽略的呼叫。
职业的本能,或者说,那深入骨髓的、对“责任”二字的认知,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麻木的神经。他眨了眨干涩得发痛的眼睛,动作迟缓地、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掏出了手机。
指尖冰凉,甚至在微微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塞和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痛楚,按下了接听键。
“喂,william。”他的声音出口,是连自己都陌生的沙哑和疲惫,带着一丝强行压抑后的破碎感。
“Yanchen,你在哪儿?”电话那头,william的语气是惯常的快节奏,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纽约那边出了紧急状况,对方对并购案的第三轮条款提出了颠覆性修改,我们需要立刻进行跨洋视频会议,法务和核心团队已经在线上了,就等你!立刻!马上!”
william的话语像一连串密集的子弹,不容喘息地射来。每一个字都在强调着事情的紧急和重要性。这个并购案,是他耗费了数月心血、关乎他未来几年职业走向的关键项目,也是他向家族证明自己能力的重要筹码之一。
若是平时,他会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大脑飞速运转,准备好迎接任何挑战。
可是此刻,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只剩下林小溪离去时那绝望的背影,和她那句“我们是没有未来的,对吗?”在反复盘旋。巨大的情感创伤让他几乎无法思考,更别提去应对如此复杂的商业谈判。
“william,我……”他试图开口,想说能不能给他十分钟,不,哪怕五分钟,他需要去追回那个可能此生最重要的女孩。
但william显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Yanchen!我知道你可能有事,但这个会议至关重要,对方cEo只给我们一小时窗口期!关系到几亿美金的项目和整个团队一年的努力!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立刻找一台电脑,接入会议!这是命令!”
“命令”两个字,像一记重锤,将他心中那点微弱的挣扎彻底砸碎。
责任。家族。事业。前途。
这些他一直以来背负的东西,在此刻,成了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无法追随内心渴望的枷锁。
他不能任性。他不能因为个人感情,毁掉整个团队的努力,毁掉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尤其是在家族对他能力虎视眈眈的此刻,他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感席卷了他。他痛恨这样被束缚的自己,痛恨这样在关键时刻,连追回心爱之人的自由都没有的自己。
“……我知道了。”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困兽的呜咽,“给我五分钟,我找地方接入。”
挂了电话,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木质桌面上,手背瞬间红肿起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他抬起头,透过休息区巨大的玻璃窗向外望去。
就在他接电话的这几分钟里,窗外已是天昏地暗,狂风大作,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灰尘,在空中疯狂舞动。厚重的乌云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重量,豆大的雨点开始毫无征兆地、猛烈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瞬间就模糊了整个世界。
暴雨,终于来了。
如同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经历了长久的阴霾和压抑后,迎来了这场毁灭性的倾泻。
顾言琛的心猛地一缩!
小溪!她没有带伞!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独自一人走在暴雨中的样子,那么单薄,那么脆弱,仿佛随时都会被这狂风暴雨吞噬。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会议,什么命令,什么责任!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因为他的动作向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豹子,朝着休息区外冲去。
他必须找到她!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这样的暴雨里!
……
与此同时,林小溪正抱着书,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栋教学楼的,大脑一片空白,双脚只是凭着本能移动。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自己那句绝望的问话,和他沉默以对的、令人心碎的答案。
没有未来。
原来,一直以来,只有她一个人傻傻地规划着属于他们的以后。想着毕业后要去哪个城市,找什么样的工作,甚至偷偷想象过他们以后的小家会是什么模样……
而这一切,在他和他背后的家族看来,或许只是一场不值一提的、幼稚的幻梦。
冰冷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她的头上、脸上、手臂上,初时稀疏,瞬间就变得密集起来,滂沱而下。
路上的行人惊呼着四散奔逃,寻找避雨的地方。
只有她,像是毫无知觉一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一步一步,机械地走在漫天雨幕之中。
雨水很快浸透了她的头发,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冰冷刺骨。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她微微颤抖的、纤细的身形。怀里的教材被雨水打湿,变得沉重不堪,但她依旧死死地抱着,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也好。
就让这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正好可以掩盖她脸上肆意横流的泪水。
她分不清脸上那汹涌而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只觉得视线一片模糊,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令人窒息的绞痛。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都在他沉默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她以为两年的感情足以坚固到抵御风雨,却没想到,在现实的巨浪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我们是没有未来的,对吗?”
他默认了。
他真的……默认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痕。
她终于忍不住,在空无一人的林荫道上停下了脚步,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庞,仿佛这样就能洗去那刻骨铭心的痛苦和屈辱。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最终化成了在雷声掩盖下的、崩溃的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吗?
……
顾言琛冲出了教学楼,毫不犹豫地投身于瓢泼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但他浑然不觉。他的目光焦急地扫视着通往宿舍区的道路,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雨太大了,密集的雨帘阻碍了视线,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
“小溪!林小溪!”他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在暴雨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很快就被淹没。
他沿着她最可能走的那条路狂奔,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心脏因为奔跑和恐慌而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挣脱胸腔。
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
他恨自己刚才的犹豫,恨那个该死的电话!如果他当时立刻追出来,是不是就不会让她一个人消失在这样可怕的暴雨里?
就在他快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前方不远处,林荫道中央那个几乎与雨幕融为一体的、静止的、微微颤抖的身影上。
是她!
她站在那里,仰着头,像是在承受着雨水的洗礼,又像是在对这不公的命运做无声的控诉。那单薄而绝望的身影,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顾言琛的眼里,心里。
他心如刀绞,正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疯狂地震动起来。不用看,他也知道是william或者助理在催促他接入会议。
那震动声像是一道冰冷的符咒,将他定在了原地。
他看着她,在暴雨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而他,却连一个简单的拥抱都无法给予。
一边是刻骨铭心的爱情,一边是无法推卸的责任和关乎前途的桎梏。
巨大的撕扯感几乎要将他分裂。
最终,理智(或者说,那被家族和责任驯化出的本能)还是战胜了情感。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钻心的疼痛。他深深地、贪婪地看了那个雨中的身影最后一眼,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刻在脑海里。
然后,他猛地转身,带着满身的雨水和一颗沉入谷底的心,朝着最近的有网络和电脑的办公楼狂奔而去。
他选择了责任,选择了那该死的、看不见的未来。
而将此刻最需要他的女孩,独自留在了那场冰冷的、仿佛永无止境的暴雨里。
……
林小溪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久,直到浑身冰冷麻木,眼泪仿佛也已经流干。
她缓缓低下头,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分不清是雨是泪。
她转过身,继续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脚步比之前更加踉跄,却也更加决绝。
当她终于拖着湿透、冰冷、沉重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回宿舍楼下时,整个人已经狼狈到了极点。头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衣服紧紧贴着身体,不断往下滴着水,在身后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宿舍楼那熟悉的窗口,里面透出温暖的光。
但那光,却照不进她此刻冰冷漆黑的内心。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微微喘息着,身体因为寒冷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而不住地颤抖。
脸上湿漉一片,她抬起冰冷僵硬的手,用力抹去。
那上面,早已分不清究竟是肆虐的雨水,还是……心碎绝望的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