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通过药茶在蒙古藩王面前露了脸,算是暂时堵住了朝堂上关于她“不谙满蒙医药”的攻讦。但她深知,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真正的风暴正在暗中酝酿。
这日午后,苏晚晚正指导素荷辨识几味易混淆的药材,胤祥未通传便直接闯了进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惊惶?
“晚晚!”他声音急促,甚至忘了屏退左右。素荷机警地立刻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十三爷,何事如此惊慌?”苏晚晚心中猛地一沉,能让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怡亲王失态至此,绝非小事。
胤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他盯着她,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却如惊雷炸响在她耳边:
“皇兄……皇兄呕血了!”
苏晚晚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雍正呕血?!那个勤政到近乎自虐,威严刻薄,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帝王,竟然呕血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况如何?现在谁在跟前?”她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
“就在半个时辰前,养心殿西暖阁。只有皇兄贴身的总管太监苏培盛和两个绝对心腹的小太监在场。苏培盛冒死悄悄递消息给我的。”胤祥语速极快,额角青筋隐现,“说是批阅奏折时突然咳血,血色暗红,量不大,但……皇兄当时脸色煞白,几乎坐不稳。”
苏晚晚的心脏狂跳。皇帝的健康状况,尤其是这种急症、重症,是最高机密,直接关系到朝局稳定,储位归属,乃至天下安危。一旦泄露,顷刻间便是滔天巨浪!
“传太医了吗?”她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没有!”胤祥摇头,眼神锐利,“苏培盛说,皇兄清醒后下的第一道口谕就是:严禁声张,不得传唤太医!”
苏晚晚瞬间明白了雍正的顾虑。太医院刚刚经历清洗,刘院判虽倒,但余党未尽,各方势力耳目混杂。此时传唤太医,无异于将他的健康状况公之于众。那些虎视眈眈的宗室亲王、心怀鬼胎的朝臣,甚至远在准噶尔的敌人,都会闻风而动。朝局必将大乱!
“皇兄只信你。”胤祥紧紧盯着苏晚晚,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恳切与重托,“晚晚,现在只有你能进去看看了!苏培盛会设法接应。”
苏晚晚感到肩头仿佛压上了千钧重担。她知道,踏进养心殿,就意味着彻底卷入这场围绕着帝王健康、关乎国本的最核心、也最凶险的漩涡。她没有退路。
“我这就去。”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从药箱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几样她私下提炼备用的急救药品和银针,“十三爷,您不能去,目标太大。请您务必稳住,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宫外……尤其是睿亲王等人那边的动静,劳您费心留意。”
胤祥重重点头:“我明白。一切……拜托了!”
夜色初降,养心殿周围一如既往地寂静肃穆,但苏晚晚却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侍卫们站得笔直,眼神却比平日更加警惕。
苏培盛早已在侧门等候,见到苏晚晚,如同见了救星,也顾不上行礼,一把将她拉了进去,脚步匆匆地引往西暖阁。
“苏院使,您可算来了!”苏培盛声音发颤,老脸上满是汗水,“万岁爷方才又咳了一阵,脸色难看得很,却还是不肯躺下,非要撑着看奏折……”
西暖阁内,灯火通明。雍正果然还坐在御案后,腰背挺得笔直,但脸色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嘴唇也缺乏血色。他握笔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皇上。”苏晚晚快步上前,跪下行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雍正抬起眼,目光依旧锐利,但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虚弱。“你来了。”他声音有些沙哑,“起来吧。”
苏晚晚起身,上前几步:“请皇上准许臣为您请脉。”
雍正没有拒绝,缓缓伸出了左手。苏晚晚屏息凝神,指尖搭上他的腕脉。脉象沉、细、涩,时有结代,是典型的心脉受损、气滞血瘀之象,而且绝非一日之寒!他长期忧思过度,殚精竭虑,加上可能饮食不节,作息混乱,身体早已透支。
“皇上,”苏晚晚收回手,心情沉重,“您这是积劳成疾,心脉损耗甚巨。必须立刻静养,按时服药,绝不能再劳心劳力了。”她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
雍正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静养?朕倒是想。你看看这堆成山的奏折!”他指了指御案,“西北军饷,漕运弊端,河工银子……哪一件能等?”
“皇上,龙体关乎社稷……”苏晚晚试图再劝。
“正因关乎社稷,朕才不能倒!”雍正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随即又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用手帕捂住嘴,苏晚晚眼尖地看到那纯白丝帕上再次染上刺目的暗红。
苏晚晚不再多言,她知道劝不动。她立刻打开药箱,取出银针:“皇上,请允许臣先为您行针,稳住心脉,缓解咳血之症。”
这一次,雍正配合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苏晚晚手法精准,银针依次刺入内关、膻中、心俞等穴位,缓缓捻动,引导他体内紊乱的气息。
行针过程中,阁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苏培盛守在门口,连呼吸都放轻了。
半晌,雍正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气息似乎平稳了一些。苏晚晚收起银针,又取出自己配制的护心丸,用温水伺候他服下。
“此事,”雍正睁开眼,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苏晚晚,带着帝王的威压和警告,“若有第四人知,朕唯你是问。”
“臣明白。”苏晚晚垂首,“皇上的脉案和用药,臣会亲自负责,绝不假手他人。对外,只言皇上偶感风寒,需要静养几日。”
雍正点了点头,对她的机敏和分寸感到一丝满意。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苏晚晚,你说,朕是不是一个……众叛亲离的皇帝?”
这话问得突兀而沉重,带着一种深切的孤独和疲惫。苏晚晚心中一震,抬头看向这位素来以冷硬面目示人的帝王,此刻的他,卸下了一层坚壳,露出了内里的脆弱。
“皇上,”苏晚晚斟酌着词句,“臣不懂朝政大事。但臣知道,皇上推行新政,整顿吏治,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百姓。牛痘一事,若非皇上力排众议,坚持推广,不知有多少孩童会夭折于天花。利国利民者,纵有非议,时间终会证明一切。”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是否众叛亲离,而是肯定了他的作为。这比空洞的安慰更有力量。
雍正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最终挥了挥手:“你退下吧。每日这个时辰过来。药……你亲自煎。”
“臣遵旨。”
退出西暖阁,苏晚晚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已被冷汗浸透。夜风吹过,带来一阵寒意。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已经和这位多疑而脆弱的帝王更深地捆绑在了一起。她掌握了他最致命的秘密,这既是无比的信任,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而宫外,那些嗅觉灵敏的猎手,真的会对养心殿的异常毫无察觉吗?睿亲王,端答应背后的太后,乃至准噶尔……他们会不会已经听到了风声?
苏晚晚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疏星冷漠地闪烁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寂静的深宫之夜,悄然凝聚。而她,正处于这场风暴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