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岩部落的撤离,并未给岩山部落带来欢庆,唯有沉得化不开的悲伤,笼罩着残破的营地。族人们沉默地清理战场,将牺牲同伴的遗体裹上干净兽皮,抬往部落世代相传的安息之地。没有过多言语,只有偶尔压抑的啜泣,随着风散在林间——每具冰冷的身体,都是曾并肩狩猎、共守篝火的亲人。
所有目光的焦点,都凝聚在洞穴深处那具昏迷的雄壮身躯上。七天来,磐在高热与寒栗中反复挣扎,生命气息如风中残烛。巫守在他身侧,将草药捣成泥敷在他胸口,用古老的吟唱祈祷;星昼夜不离,用温水擦拭他滚烫的额头,一点点将熬好的肉汤喂进他干裂的唇间,哪怕大多顺着嘴角流下,也从未放弃。
林岩每日数次驻足伤患区,看着磐灰败的脸色、微弱的呼吸,心一次次沉到谷底。对部落而言,磐早已不是单纯的战士首领,而是勇武与不屈的象征,是支撑族人的精神支柱。他的倒下,让岩山部落像失去了脊梁,连修复栅栏的猎人,都透着股无措的沉闷。
第七日黄昏,最后一缕天光隐没,油灯的微光点亮洞穴时,一直静卧的磐突然发出微弱的“嗬嗬”声,像破风箱般刺耳。星猛地攥紧他的手,指尖颤抖,连呼吸都忘了。巫立刻俯身,枯瘦的手按在他脉搏上,眼中闪过一丝亮色。
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磐紧闭七天的眼睑缓缓颤动,最终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那眼神涣散迷茫,却带着真实的光亮——他醒了!
“磐……”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汹涌而出。磐的视线艰难聚焦,先落在星泪痕交错的脸上,再缓缓移向巫与林岩。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模糊的气音,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起来,脸色因痛苦泛起病态的潮红。
雄狮虽未倒下,却已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磐苏醒的消息,像一道光刺破阴霾,瞬间驱散了部落的沉闷。族人们脸上重新有了神采,连修补栅栏的节奏都快了几分。即便他需长期休养,甚至可能再也回不到巅峰战力,但只要他还在,岩山部落的魂就还在。
可部落的运转与防御,已无法再依靠卧床的磐。权力的交接,在无声中悄然完成。
清晨,猎人们会主动围在林岩身边,汇报夜间巡逻情况、栅栏加固进度;女人们清点完食物与草药,会自然地询问他分配方案;老石试验新的铜器模具时,第一个找的也是林岩,捧着烧裂的陶范,请教改进方法。
林岩没有推辞,也未曾张扬,只是默默接过这份沉甸甸的责任。他的指令清晰而务实:将栅栏加高加厚,在外围增设三层陷坑与拒马;扩大弓箭队规模,挑选反应敏捷的年轻人加入,每日加强射击训练;组织人手开垦洞穴附近的荒地,尝试种植可食用的野菜,减少对狩猎的依赖。
这些决策,皆源于对赤岩之战的反思——正面战力不足,便以防御与远程打击补足;生存资源有限,便主动开辟新的食物来源。族人们对他的指令毫无质疑,甚至有人私下用对巫与磐的敬语称呼他。
从带来火种的“外来者”,到守护部落的决策者,林岩用一次次破局的智慧、一场场生死关头的担当,赢得了所有人发自内心的信服。那柄插在木墩上的铜短剑,成了新的象征,代表着智慧与责任浇筑的权力。
就在部落逐步恢复元气时,河岸边传来熟悉的呼喊——黑石部落的克罗来了。他身后跟着两名族人,背上驮着比以往更多的黑曜石,还有一个包裹严实的皮囊。
“赤岩的狼群,在北方栽了跟头。”克罗喝了口热汤,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又藏着一丝凝重,“他们和‘巨木部落’打起来了,为了一片古老猎场和能挖出‘白石头’的溪流。巨木部落的人长得像山一样高,战士能挥起两人合抱的巨木棍,赤岩吃了大亏,急着调回主力支援。”
这话让林岩松了口气,也解开了赤岩突然撤军的谜团。一旁勉强坐起身的磐,靠在岩壁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并非他们击退了敌人,而是敌人有了更紧急的战事。
克罗目光扫过营地的残破痕迹,看到靠在兽皮上、脸色依旧苍白的磐,眼中多了几分敬意:“你们挡住了赤岩的进攻,这事已经顺着河流传开了。下游的小部落都在说,有个叫‘岩山’的部落,有位‘火神使者’,还有道能挡住金属武器的‘木头城墙’。”
他放下汤碗,凑近林岩,声音压低了几分:“那些小部落,早就怕了赤岩的吞并。现在他们都在观望,想找一块能依靠的‘石头’,一块不会被赤岩轻易碾碎的石头。”
克罗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林岩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他瞬间意识到,这是扭转局势的机遇——岩山部落单打独斗,终究势单力薄,若能联合那些受赤岩威胁的小部落,形成联盟,便能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上站稳脚跟。
他看向磐,两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磐微微点头,眼中的认可清晰可见。
“克罗,”林岩挺直脊背,语气郑重,“请你帮我们带句话给沿河的部落。岩山部落愿意结交友善的邻居,我们有坚固的城墙、锋利的箭矢,有稳定的火源和足够的食物。如果他们担心赤岩的威胁,或是遇到困难,都可以来岩山找我们。我们或许无法替他们抵挡一切,但可以一起想办法,一起活下去。”
他没有直接提出“结盟”——太过急切会引起警惕。他释放的,是一份善意的信号,一颗可供生长的“合作”种子。
克罗眼中闪过讶异,随即明白了林岩的深意。他重重点头:“我会把你的话带到每一个交易的部落。”这趟行程,已从单纯的物资交换,变成了一场传递信号的外交使命。
送走克罗,林岩扶着磐,慢慢走到加高的栅栏上。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洒在这片饱经创伤却依旧挺立的土地上。
磐的苏醒,是部落的一次涅盘;克罗带来的消息,是命运递来的契机。曾经依靠个人勇武的部落,如今正学着用智慧联结力量。盟约的种子已悄然埋下,待它生根发芽时,岩山部落将不再是孤悬的礁石,而是能凝聚起更多力量的、真正的“磐石”。
残阳的光落在林岩手中的铜短剑上,泛着沉稳的光泽。岩山部落的故事,即将告别孤军奋战的过往,翻开联盟与共生的崭新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