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那个由血珠汇成的“萧”字,在跳跃的烛火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鲜活。
它仿佛不是死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诅咒,正无声地嘲讽着沈流苏布下的所有棋局。
她伸出指尖,轻轻触碰那黏稠的血迹。
冰冷的触感传来,却丝毫压不住她心底翻涌的惊怒。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什么鬼神之说。
她清楚,这是她刚刚炼制“燃心香”时,沾染在指尖的、混合了她自身血脉与紫穗槐花粉末的微量残留,与这枚家传罗盘的特殊材质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反应。
“生死由卿”,这罗盘从不是简单的指向工具,而是沈家代代相传的验香、测毒之器。
此刻,它用最直白、最惨烈的方式,指出了这场终局之战的核心……萧玦。
他不仅仅是坐山观虎斗的渔翁,更是早已入局的棋手。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催促她这把“钥匙”自己走向锁孔。
“好,好一个萧玦。”沈流苏低声笑了,笑声里淬着冰,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缓缓擦去指尖的血痕,连同桌上的那个“萧”字也一并抹去,只留下一片模糊的猩红。
既然棋盘两端的人已经就位,那就无需再等什么良辰吉日了。
“都准备好了吗?”她转身,看向身后肃立的陆公子与老瞎子。
陆公子一身利落的夜行衣,背负长剑,眼神沉静如水,重重点头:“阁主放心,所有人都已就位。香语阁培养三载,我们等的,就是今天。”
老瞎子枯瘦的身躯挺得笔直,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望”着沈流苏的方向,声音虽苍老,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丫头,去吧。这百草苑,这香炉,老奴给你守着。”
他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香炉,那正是沈家传承的“本源炉”,是所有香方的根基。
“此炉在,沈家的香火就在。只要你还需要它,它便会一直为你燃着。”
沈流苏心中一热,眼眶微酸。
她知道,老瞎子所谓的“守炉”,是以命相守。
若她此行失败,这本源炉将是沈家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缕香魂。
她郑重地接过香炉,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贴近心口,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暖意。
她对着老人,深深一拜。
“您多保重。”
再直起身时,她已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与果决。
“白鹤。”她轻唤一声。
一道白影从梁上悄无声息地落下,停在她的肩头。
这只通晓人性的识香神鸟,连日来的高强度侦查让它美丽的羽毛都失了些光泽,眼神中透着疲惫,但依旧锐利。
沈流苏取出一枚以数种提神醒脑的珍稀草药炼制的香丸,喂入它口中。
“辛苦你了,最后一次,为我们开路。”
白鹤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发出一声清越的低鸣,仿佛在说“使命必达”。
“陆公子,”沈流苏转向她最信任的臂膀,“你率二十名好手随我潜入。剩下的人,由墨公子带领,在外围接应。记住,若一个时辰后,北陵台方向升起三道红色烟火,立刻执行第二套方案,不计任何代价,将消息散布出去,引爆全城舆论。”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家祭祀的北陵台下,藏着一个怎样肮脏的秘密。
纵使身死,她也要拖着所有敌人一起坠入深渊。
“属下,誓死追随阁主!”陆公子单膝跪地,声如金石。
“出发!”
同一时刻,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年轻的帝王萧玦正临窗而立,负手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面前的桌案上,铺开的并非奏折,而是一张极其精密的北陵台内部结构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一个位置,赫然写着“地肺口”三字。
小荔枝躬着身,小心翼翼地为皇帝更换一杯新茶,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那张图纸。
他的心,在狂跳。
这几日,皇帝的举动处处透着诡异。
明面上是筹备秋祭大典,派发下去的圣旨是修缮祭坛、备齐三牲、演练礼乐。
可小荔枝却亲眼看到,所谓的“祭品”清单上,混杂着大量的硫磺、硝石;“礼乐”班子里,安插的都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而那支负责“修缮”的工部队伍,运送的箱子里装的根本不是砖石,而是寒光闪闪的军械。
这不是祭祀,这是备战。
陛下他……到底想做什么?
“小荔枝,”萧玦头也不回,声音淡漠,“你说,这庙里的鬼魅太多,是该一尊一尊地请出去,还是一把火烧了干净?”
小荔枝吓得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愚钝!不敢妄议!”
萧玦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温度,他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嘴角勾起一抹难辨喜怒的弧度:“起来吧。朕只是随口一问。”
他走到图纸前,修长的手指点在“地肺口”的位置,目光幽深如古井。
李氏、云隐、前朝余孽……这些盘踞在大晏龙脉之上的毒瘤,是时候一并清除了。
他等了十年,布局十年,等的,就是这把最锋利的刀自己出鞘。
沈流苏,你最好别让朕失望。
他看向角落里一座不起眼的博古架,架上陈列着一只早已废弃的紫金香炉,炉身上刻着一个模糊的“沈”字。
那是十年前,从沈家抄没入宫的无数器物中,他唯独留下的一件。
“传朕旨意,”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夜,禁军封锁北陵台所有外围通道,许进,不许出。”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然悄然收紧。
子时,月黑风高。
沈流苏一行人如鬼魅般穿行在北陵台崎岖的山林中。
白鹤在低空盘旋,不时发出一两声模仿虫鸣的叫声,为他们指引着最隐蔽的路径,精准地避开了一处又一处的暗哨。
这只神鸟,正以透支生命为代价,完成它最后、也是最辉煌的一次飞行。
终于,在一处被巨大藤蔓和乱石掩盖的峭壁下,白鹤发出一声急促而短小的鸣叫,随即身形一晃,力竭地从空中跌落下来。
陆公子眼疾手快,飞身接住,只见白鹤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已然昏迷。
沈流ouσ抬头看向峭壁,藤蔓之后,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
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和硫磺味道的阴冷气流,正从洞内缓缓溢出。
这里,就是“地肺口”的入口!
她将怀中的本源炉又贴紧了些,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力量和暖意。
十年的隐忍,满门的血海深仇,所有的阴谋与棋局,都将在这里迎来终结。
她从背囊中取出那盒以她心血炼制的“燃心香”,打开盒盖,一股霸道而决绝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香语阁上下,所有人都知道阁主沈流苏有一句常挂在嘴边的话。
过去,他们以为那只是她激励众人、发展势力的口号。
直到此刻,站在这地狱的入口,他们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重量。
沈流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声音清冷,却带着足以燃尽一切的火焰:
“香火旺了,庙就不怕鬼了。”
“点灯人想点灯,那我,就给他们放一场燎天的大火。”
话音落下,她不再有丝毫犹豫,手持“燃心香”,第一个迈步走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身后的陆公子等人,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毅然跟上。
地肺口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
一场以香为引,以血为祭的终极对决,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