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大礼堂外的清晨还裹着一层薄薄的凉意，可排队的队伍早就从礼堂门口绕了半圈，像条蜿蜒的长龙。
学生们手里攥着昨天领的观影券，有的举着自制的纸牌，上面用彩色马克笔写着 “秋生好帅”、“期待九叔捉僵尸”。
还有人把《明报》上寰宇的报道剪下来贴在纸板上举着，兴奋地跟身边的同学讨论：“喂，你知道吗？听何琮蝶学姐说，这场放的是完整版比试映多十分钟片段呢！”
“真的吗？那我要盯紧点，上次试映看到一半就没了，吊足胃口！”
人群里，阿福穿着一件蓝色工装正蹲在放映机旁，手里攥着块米白色的绒布反复擦拭着松下放映机的镜头。
这台机器是昨天从昌记电器行调来的，外壳还带着点新出厂的金属光泽，是他负责的第一台主力机，手心的汗都快把绒布浸湿了。
“阿福，别擦了，再擦镜头都要花了！” 凌启文拎着两个装满热水的保温桶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晏总说了，今天港大这场是重头戏，咱们不能出岔子。”
阿福接过水杯，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启文哥，我怕啊，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负责这么大的场子，万一设备坏了，学生们肯定特别失望。”
凌启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不远处的社区大妈：“你看李伯他们，五点就来占座了，咱们不能让他们白等。放心，昨天培训你练得最熟，肯定没问题。”
顺着他指的方向，阿福看到李伯带着几个社区老人坐在小马扎上，手里还织着毛衣。
大妈们一边织，一边小声议论：“听说有僵尸跳出来，吓人吗？”
“怕什么，电影而已，肯定能收了那僵尸！” 李伯笑着摆手，眼里满是期待，“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在礼堂里看过电影，今天一定要好好享享福。”
阿福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心里的紧张少了些。
他把绒布叠好放进兜里，站起身检查放映机的线路，确认电源线插紧后，又试了试焦距，看到屏幕上清晰地映出寰宇星娱的字样，他这才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快到九点，排队的学生们开始躁动起来，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往礼堂里张望，嘴里喊着：“怎么还不开门啊？我想看秋生耍剑！”
可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响起。
一辆白色的海关公务车停在礼堂门口，车头正好挡住队伍的入口。
车身侧面印着 “港城海关” 的蓝色字样，在清晨的阳光下格外扎眼。
车身上还沾着点泥点，一看就是从别的地方赶过来的。
学生们的议论声瞬间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辆车上，脸上满是疑惑。
车门打开，李科长穿着一身深灰色的海关制服，领口的纽扣扣得严严实实，手里拿着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身后跟着四个同样穿制服的海关人员，面无表情地走下来。
他们的皮鞋踩在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阿福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挡在放映机前像护着自家宝贝一样。
还没等他开口，李科长就停在他面前，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接到举报，这批放映设备涉嫌走私，现在依法封存，全部带回海关查验！”
“走私？” 阿福手里的绒布掉在地上，布料落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死死地盯着李科长手里的文件，红章的颜色刺得他眼睛发疼，心里只想着：“不要啊，这些设备是我们凑了好久才凑齐的，今天还要放映呢！”
周围的学生们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不会吧？寰宇怎么会走私设备？”
“我们等了一早上，难道是骗局？”
“早知道就不相信他们了，平民院线说不定就是幌子！”
议论声像病毒一样迅速在队伍里传开，原本整齐的队伍开始骚动，有人往前挤，想看看发生了什么，还有人攥着观影券，脸上满是失望和愤怒。
学生会主席赶紧跑过来，挥着手喊：“大家别慌，肯定是误会，我们再等等！”
可他的声音太小，很快就被嘈杂的议论声淹没，根本没人听。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记者李辉举着相机，带着两个小报记者，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冲了过来。
他的相机镜头几乎要怼到李科长的脸上，闪光灯 “咔嚓咔嚓” 闪个不停，晃得人睁不开眼。
“李科长！请问寰宇走私的是什么型号的设备？有没有确凿证据啊？” 李辉的声音又尖又响，故意抬高了音量，确保周围所有学生都能听见，还不忘补充一句，“听说寰宇之前被田中先生举报过，这次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另一个小报记者也跟着追问，语气里满是挑拨：“如果真是走私，那今天的放映是不是要取消？学生们等了这么久，也太惨了！”
学生们的情绪更激动了。
穿格子衬衫的男生攥紧了手里的观影券，很是气愤：“我昨天特意跟家里人说不回去吃早餐，就为了看这场电影，怎么会这样……”
扎马尾的女生也急得快哭了，拉着身边同学的手：“不会是真的，何琮蝶学姐不会骗我们的……”
李伯站起身，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李科长面前，语气诚恳：“长官，寰宇是在帮我们平民做事啊，五块钱一张票，让我们这些老人也能看得起电影，他们不会走私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啊，长官，再查查吧！” 几个社区大妈也跟着附和，手里还攥着没织完的毛衣，针线上还挂着毛线球，一看就是急急忙忙跑过来的。
李科长皱了皱眉，避开李伯的目光，对身后的海关人员说：“别跟他们废话，搬设备上车！”
两个海关人员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抬放映机。
阿福突然反应过来，扑过去挡住设备，声音带着哭腔：“不能搬！这些是我们好不容易凑齐的设备，今天还要放映，学生们都在等着呢！”
“让开！” 海关人员推了他一把，阿福没站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凌启文赶紧扶住他，挡在他身前，对着李科长说：“李科长，我们有正规的采购单据，不是走私货，您能不能先看看单据再决定？”
“单据？” 李科长冷笑一声，“现在说这些没用，先带回海关查验，有问题你们去海关说！”
海关人员再次上前，手已经碰到了放映机的外壳。
阿福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看着眼前躁动的学生，看着期待落空的老人，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难受。
他昨天还跟张导保证一定好好完成任务，可现在…… 难道真的要让所有人失望吗？
就在场面即将彻底失控，连学生会主席都手足无措，只能急得原地转圈，嘴里念叨着 “怎么办怎么办” 时，一阵汽车引擎声突然传来。
一辆黑色的丰田皇冠车缓缓停在不远处，车身擦得锃亮。
车门打开，晏明洲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西装，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不急不缓地推开车门走下来。
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连领带都没歪，一看就是特意收拾过的，哪怕遇到急事也保持着沉稳的样子。
他没有看海关，也没理会举着相机的李辉，径直走到排队的学生和老人面前微微鞠了一躬。
他的动作诚恳，眼神平静，原本嘈杂的现场竟慢慢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等着他开口。
“各位同学，各位街坊，让大家久等了，抱歉。” 晏明洲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今天的事我知道大家很着急，我向大家保证，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不会让大家白等。”
学生们看着他，眼里的愤怒渐渐褪去，多了些期待。
穿格子衬衫的男生小声说：“是晏总，他来了肯定能解决！”
扎马尾的女生也松了口气，擦了擦眼角：“我就知道寰宇不会骗我们！”
晏明洲直起身，这才转过身，朝着李科长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不快，每一步都很稳，走到李科长面前时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李科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李科长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晏明洲会这么平静。
他清了清嗓子，举起手里的文件：“晏总，有人举报寰宇涉嫌走私放映设备，我现在依法执行查验，麻烦你配合。”
“配合是应该的。” 晏明洲点点头，语气依旧平静，“不过李科长，查验也要讲章程，这批设备是我们为了今天的平民放映特意准备的，现场这么多学生和街坊都是一大早来等着看电影的。如果就这么把设备拉走，大家难免会误会，对海关的名声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礼堂门口，那里正好有一张空着的长桌，是学生会之前准备放观影券的：“不如这样，我们就在这里当着所有同学和街坊的面，把设备的采购单据、报关记录都拿出来，您和您的人慢慢查。如果真有问题，我无话可说，设备您随便拉走，如果没问题也能还寰宇一个清白，让大家安心看电影，您看怎么样？”
李科长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闪烁着，似乎在犹豫。
他身后的海关人员也互相看了看，没敢贸然上前，毕竟现场这么多人看着，要是真查不出问题，海关的面子可就没了。
李辉见状，立刻举着相机凑过来，喊：“李科长，晏总都这么说了，您不如就当着大家的面查，也好证明海关的公正啊！”
他的语气里满是挑拨，显然想让事情闹得更大，好拿到独家新闻。
周围的学生和街坊也跟着附和，喊声此起彼伏：“是啊，当着大家的面查！”
“让我们看看是不是误会！”
李科长咬了咬牙，最终点了点头：“好，既然晏总都这么说，就在这里查！如果查得出问题，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晏明洲笑着点头，对身后的陈默示意了一下。
陈默立刻从皇冠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快步走过来，把包放在长桌上，打开拉链，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沓文件，有从日本进口设备的报关单、深圳华强电子城的采购发票、昌记电器行的收据，每一张都盖着清晰的公章，日期和金额标注得清清楚楚，连手写的字迹都工工整整。
“李科长，您看。” 晏明洲拿起最上面的报关单，递到李科长面前，“这是 30 套日本设备的报关记录，上面有海关的查验章，日期是上周三，您可以核对一下。”
他又拿起一张发票，指着上面的公章：“这是从深圳采购 15 套二手设备的发票，上面有华强电子城的公章，还有供应商刘老板的签字，您如果不信，可以打电话核实，刘老板的电话在发票背面写着。”
李科长接过文件，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一页页地翻着，手指在报关单的查验章上反复摩挲，又对照着采购发票上的金额和日期，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单据看起来毫无破绽，连最容易出问题的报关编码都没错。
身后的海关人员也凑过来帮忙查，有人还掏出小本子记录，看了半天，没人能找出任何问题。
李辉举着相机，原本兴奋的表情渐渐凝固。
他凑过来想看看文件，却被晏明洲不动声色地挡住，说：“李记者，海关查案，外人不方便看。如果您想知道结果，等查完了，我自然会跟大家说明。”
李辉的脸涨得通红，没敢再上前，只能不甘心地退到一边，相机镜头依旧对着长桌，却没再按下快门，他心里清楚，要是真查不出问题，这篇报道可就没法写了，总不能写 “海关误查寰宇，闹乌龙” 吧？
过了大概半小时，李科长终于放下文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晏明洲，语气生硬：“这些单据看起来没问题，但设备本身还需要查验，我们要拆开几台看看内部零件，确认是不是跟单据上的型号一致。”
“没问题。” 晏明洲立刻点头，对着阿福说，“阿福，帮李科长他们拆开两台设备，配合查验。”
阿福赶紧应了声，从工具箱里拿出螺丝刀，走到放映机旁，小心翼翼地拆开外壳，他怕用力太猛弄坏零件，手指都在轻轻发抖。
海关人员凑过去，拿着手电筒照着内部的零件，反复核对型号，最后摇了摇头，对赵科长小声说：“科长，型号一致，没问题。”
李科长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次是真的没理由扣设备了。
他收起文件，对着晏明洲冷声道：“单据和设备都没问题，但以后注意，如果再接到举报，我们还会来查验！”
说完，他没再看周围的人，带着海关人员快步走上公务车，车门砰地一声关上，车子很快驶离了现场，留下一道淡淡的尾气，连句道歉都没有。
现场安静了几秒，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太好了！可以看电影了！”
“我就知道寰宇没问题！”
学生们兴奋地互相击掌，有的还蹦了起来，李伯和大妈们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李伯还特意走到晏明洲面前，递给他一块刚织好的毛线垫：“晏总，辛苦你了，这块垫给你坐，软和。”
李辉看着眼前的场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赶紧带着小报记者灰溜溜地挤出人群，再待下去只会更丢人，说不定还会被学生们骂。
晏明洲接过毛线垫，笑着道谢：“谢谢李伯，您太客气了。”
他走到阿福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了，辛苦你了，刚才吓坏了吧？”
阿福的眼眶还是红的，用力点了点头：“晏总，谢谢您，如果没有您，今天的放映就泡汤了。”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晏明洲笑着指了指周围的学生和老人，“是大家相信我们，我们才能这么快解决问题，好了，别耽误时间，快把设备装好，准备放映吧。”
阿福赶紧点头，拿起螺丝刀飞快地把放映机的外壳装回去。
凌启文和其他放映队的兄弟也过来帮忙，有的检查线路，有的调试焦距，现场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学生们排着队，有序地走进礼堂，还不忘跟晏明洲打招呼：“晏总，谢谢您啊！”
“晏总，下次还有平民场吗？”
晏明洲站在礼堂门口，一一回应着，看着学生们兴奋的笑脸，心里也松了口气。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刚才的紧张仿佛都被这阳光驱散了。
可就在这时，他手里的大哥大突然响了，摩托罗拉特有的 “滴滴” 声在热闹的现场格外显眼。
晏明洲赶紧接起，电话那头传来黑哥急促的声音，还夹杂着嘈杂的打斗声：“明洲，观塘工厂场地那边出事了！田中带着十几个人来砸设备，我们拦不住，他们还用铁棍打人，你快过来看看！”
晏明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握紧大哥大，声音沉了下来：“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你们先尽量稳住，别跟他们硬拼，等我到了再说！”
挂了电话，他对身边的陈默说：“港大这边就交给你，确保放映顺利，有任何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晏总！” 陈默立刻点头，眼神坚定，“我会盯紧的，肯定不会出问题。”
晏明洲快步走到皇冠车旁，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子发动，朝着观塘的方向驶去。
车窗外，港大礼堂的灯光越来越远，学生们的笑声渐渐听不见了，可他的心里却越来越沉。
田中终究还是没放弃，竟然直接带人去砸场地，观塘工厂那边有 15 套设备，还有不少工友在等着放映，要是真被砸了，不仅今天的放映会泡汤，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白费。
他想起黑哥电话里的打斗声，心里更急了，对着司机说：“师傅，麻烦开快点，尽量半小时到观塘！”
司机应了声，脚下的油门踩得更狠了，车子在马路上飞快地穿梭。
晏明洲掏出大哥大，又拨通了凌启文的电话：“启文，你现在立刻带五个技术骨干去观塘工厂场地支援黑哥，路上注意安全，别被田中的手下盯上。如果遇到麻烦就给赵科长打电话，提一下今天海关查验的事，他应该会帮忙。”
“收到，晏总！我们马上出发！” 凌启文的声音很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挂了电话，晏明洲靠在座椅上，看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
83 年的香港街头依旧车水马龙，路边的报刊亭还摆着今天的《星岛日报》，头条标题是 “港英政府拟调整电影业税收”，可他现在根本没心思看这些。
这场跟田中的较量显然还没结束，观塘工厂的这场危机或许才是真正的硬仗。
车子一路疾驰，朝着观塘的方向驶去。
而此刻的观塘工厂场地，正弥漫着一片混乱。
田中穿着黑色的西装，手里拿着一根铁棍，指着黑哥的鼻子骂：“你们寰宇想跟我斗？简直是不自量力！今天我就砸烂你们的设备，看你们还怎么放映！”
他身后的手下也拿着铁棍，朝着放映设备砸去，黑哥带着兄弟们死死地挡在前面，有人的胳膊被铁棍砸中，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没退后半步，双方扭打在一起，场面一度失控，工友们躲在一旁，急得大喊：“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啊！”
可根本没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