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未消,宫墙如铁,缀霞宫檐角冰棱垂落,如千军列阵,寒光凛冽。晨光破云,洒在积雪之上,映得整座皇宫如琉璃世界,冷而肃杀。
沈如晦立于廊下,手中捧着一盏热茶,茶烟袅袅,却化不开眉间凝霜。阿檀立于侧,低声禀报:
“娘娘,昨夜影卫回报,陛下并未歇下,召了内务府总管与御用火漆匠人入宫,彻夜查验那封密信所用火漆印痕。”
沈如晦轻抿一口茶,眸光微闪:
“终于动手了。”
阿檀低声道:
“娘娘,您说陛下会信我们吗?”
“他从未信过谁。”沈如晦冷笑,“帝王之心,如深海寒渊,从不轻信,只信证据。如今他查火漆,便是已疑——那信非我所留。”
正说着,殿外传来脚步声。
青黛匆匆入内,跪地叩首:
“娘娘,刚得消息!内务府匠人比对火漆印痕,发现那密信所用火漆,与永和宫所领同出一炉!且印模纹路一致,皆为‘双凤衔莲’!”
沈如晦眸光一冷,如霜雪覆地。
“永和宫……”她轻声呢喃,“贵妃倒是沉得住气,竟亲自下场。”
阿檀低声道:
“可陛下为何不立刻处置她?只说‘查证后再议’?”
“因为皇帝要的,不是一人的罪,而是一张网。”沈如晦指尖轻叩案几,“他若当场拿下贵妃,其余妃嫔必闭口不言,线索就此断绝。他要等——等她们自乱阵脚。”
她抬眸,望向养心殿方向:
“这一局,我与萧珣是棋子,贵妃是饵,而皇帝——才是执棋之人。”
话音未落,黄德全踏雪而来,手中捧着一卷明黄圣旨,身后跟着内务府总管与一队工匠。
他高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和宫所用火漆,与碎玉轩密信所用同源,虽无直接证据,然其物出自宫闱,难辞其咎。今罚永和宫月例三月,贵妃闭门思过,非召不得出宫门一步。钦此——”
沈如晦跪地接旨,神色平静。
黄德全收起圣旨,低声道:
“娘娘,陛下还有一道口谕。”
沈如晦抬眸。
黄德全道:
“陛下说,靖王妃忠心可鉴,委屈了。碎玉轩即日起翻新扩建,赐予娘娘居住,另增宫人二十名,内侍十名,皆由娘娘亲选。此后,娘娘可随时出入养心殿,禀报后宫事务,无需通传。”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惊。
阿檀眼中闪过喜色,青黛更是激动得指尖微颤。
唯有沈如晦,眸光如古井,无波无澜。
她缓缓起身,淡淡道:
“替我谢陛下隆恩。”
黄德全退下后,阿檀忍不住道:
“娘娘!陛下这是……彻底信您了!”
“信?”沈如晦冷笑,“他若真信我,何须等火漆为证?他若真信我,何须先罚贵妃,再赏我?他这是——在立威。”
她望向窗外:
“他要让六宫知道,谁才是主子。贵妃犯错,他罚;我受冤,他赏。一罚一赏之间,权柄自现。”
阿檀低声道:
“可……可这碎玉轩,皇后曾居住,如今赐您……岂非……”
“岂非逾制?”沈如晦唇角微扬,“可皇帝就是要人知道——我,已非昔日冷宫弃女,而是他亲口认可的六宫之主。”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
“这一赏,比千军万马更重。”
正说着,殿外又传来脚步声。
影卫悄然入内,单膝跪地:
“主母,王爷命我传话:‘火漆已验,贵妃受罚,陛下此举,意在安抚。然树大招风,望您谨言慎行。’”
沈如晦眸光微动,指尖轻抚袖中一枚玉佩——那是萧珣前日派人送来的,刻着一株寒梅,背面刻着“与君共雪”四字。
她低声道:
“告诉王爷,我明白。”
影卫退下。
阿檀见状,轻声道:
“娘娘,您与王爷……似比从前亲近了。”
沈如晦抬眸,望向靖王府方向,眸中闪过一丝柔光:
“从前,他是‘活死人’,我是‘冷宫女’,彼此不过权宜之婚。如今,他不再装病,我也不再藏锋。我们……是盟友,也是——并肩之人。”
阿檀低声道:
“可……可贵妃受罚,未必是终局。她背后,还有人。”
“我知道。”沈如晦眸光冷冽,“贵妃不过是明面上的棋子。真正想除我的,是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林氏、德妃残党,还有……北狄。”
她缓缓起身,披上狐裘:
“走,去碎玉轩。”
阿檀一惊:
“娘娘,那地方……尚未动工,荒芜不堪。”
“正因荒芜,才看得清。”沈如晦眸光如刃,“我要亲眼看看,这新赐的‘金屋’,究竟藏着多少双眼睛。”
一行人穿廊过殿,行至碎玉轩。
曾经皇后的居所,如今门庭冷落,唯有几名工匠正在丈量地基,准备翻新。
殿内蛛网垂角,尘封已久,唯有正中床榻尚存,锦褥翻卷,露出下方暗格——正是那封密信被发现之处。
沈如晦走近,指尖轻抚暗格边缘。
她忽而冷笑:
“她们以为,藏一封信,便可毁我?可她们忘了——这宫中每一块砖,每一道墙,都曾见证过我的苦难。”
阿檀低声道:
“娘娘,是否要将此处彻底清理?”
“不。”沈如晦摇头,“留着。让工匠照原样修缮,连这暗格,也不必封。”
“为何?”
“因为我要让那些人知道——我不怕他们藏东西。”她唇角微扬,“我只怕,他们不敢再藏。”
正说着,殿外传来脚步声。
一名老内侍匆匆入内,跪地叩首:
“淑妃娘娘,内务府奉旨增派宫人,已在外候命,请您过目。”
沈如晦抬眸:
“带进来。”
片刻后,二十名宫人鱼贯而入,皆是年轻女子,低眉顺眼。
沈如晦缓缓走过,目光如刀,一一扫过。
她忽而在一名女子面前停下。
那女子低着头,指尖微颤。
沈如晦轻声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声音微弱:
“奴婢……小荷。”
“原属何处?”
“回娘娘,原属永和宫。”
沈如晦眸光一冷。
她缓缓道:
“永和宫的宫人,也敢入我宫中?”
小荷浑身一颤,跪地叩首:
“奴婢……奴婢是被内务府抽调,非……非自愿……”
沈如晦冷笑:
“非自愿?那贵妃闭门思过,你却来我宫中当差——是巧合,还是‘安排’?”
小荷不敢言语。
沈如晦抬眸,对内务府总管道:
“此人,退回内务府。其余人,留下五名洒扫,五名绣娘,十名粗使,皆由我亲选。”
内务府总管额角微汗,连忙应下。
待众人退下,阿檀低声道:
“娘娘,您为何不收她?若她真为贵妃眼线,留在身边,岂非更好掌控?”
“她不是眼线。”沈如晦冷笑,“她是弃子。贵妃故意让她来,就是要我收下,再在她身上做文章,说我打压永和宫旧人。我若收,便是中计;我若不收,便是心胸狭隘。”
她唇角微扬:
“所以我——不收也不拒。退回内务府,让他们自己去查。若内务府敢再送,便是与贵妃同谋。”
阿檀恍然:
“娘娘高明。”
沈如晦望向殿外:
“这宫中,没有一步闲棋。皇帝赏我,是信,也是试。他要看我,如何用这权,如何掌这势。”
夜深,靖王府。
萧珣倚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兵书,眸光深邃。
影卫入内,单膝跪地:
“主子,碎玉轩已开始翻新,王妃亲选宫人,拒收永和宫旧婢,另命工匠照原样修缮,连密信暗格也未封。”
萧珣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她果然懂我。”
影卫低声道:
“主子,陛下此举,是否意味着……您与王妃,已入他眼?”
“不。”萧珣冷笑,“他若真信我们,早该将兵权交我。他赏她,是为制衡六宫;他留我病弱之名,是为安心。”
他缓缓起身,披上玄氅:
“去,传影七,盯死永和宫。贵妃虽闭门,却未必安分。她若敢动,便是自寻死路。”
影卫领命退下。
片刻后,沈如晦的信笺送至。
萧珣展开,见纸上只有一行小字:
“火漆已验,金屋将成。君若不来,梅亦不开。”
他凝视良久,终是提笔回信:
“雪深三尺,亦不负约。”
三日后,碎玉轩翻新初成。
雕梁画栋,朱漆焕然,正殿匾额换为“静澜居”三字,取“静水无波,暗藏惊澜”之意。
皇帝亲赐宫人入内,沈如晦立于阶前,神色沉静。
黄德全高声宣旨:
“陛下口谕:淑妃沈氏,忠谨持重,识破阴谋,功在社稷。今赐居静澜居,可随时出入养心殿,禀报六宫事务。另赐金丝绣凤袍一袭,明珠十斛,以示恩宠。”
沈如晦跪地谢恩,眸光如水。
待众人退下,阿檀低声道:
“娘娘,陛下这是……将六宫权柄,交您手中了。”
“不。”沈如晦轻声道,“是将刀,递到我手中。”
她抬眸,望向养心殿:
“他要我管六宫,是要我替他——杀那些他不便杀的人。”
正说着,殿外传来脚步声。
萧珣披氅而入,眉梢沾雪,眸光深邃。
他见她立于新殿前,唇角微扬:
“静澜居?倒是个好名字。”
沈如晦抬眸:
“你来了。”
“你说梅不开,我怎敢不来?”他走近,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送你。”
沈如晦展开,见是一幅寒梅图,枝干虬结,傲雪而立,画角题字:“与君共雪,不负寒枝。”
她抬眸,眼中微光闪动:
“你画的?”
“嗯。”他低声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沈如晦凝视他,终是轻声道:
“好。从今往后,我们——并肩而立。”
窗外,雪又落了。
静澜居的红梅在风雪中摇曳,花瓣纷飞,如血洒长空。
而宫墙深处,新的权谋,已悄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