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尽,朔风如刀,宫墙覆雪,檐角冰棱垂落如剑,寒光刺骨。静澜居,檐下悬着一串铜铃,风过时,发出清冷声响,似在预警,又似在低语。
殿内,银烛高燃,烛泪如凝血,堆积于烛台之上。炉火微红,映得沈如晦眉目如画,却冷如寒梅。她端坐于紫檀案前,手中握着一卷《女则》,指尖轻抚书页,眸光沉静,似在读经,实则在等——那一场,必将到来的对峙。
阿檀立于侧,手中捧着一只白玉碗,碗底残留着几缕晶莹燕窝,泛着淡淡药香,却透着一股诡异的甜腻。
她低声禀报:
“娘娘,柔仪宫门前的猫尸已被宫人发现,消息如风,传遍六宫。端妃闭门不出,柔仪宫内佛经声声,却掩不住她指尖的颤抖。奴婢派去的人说,她昨夜焚毁了三卷密信,又砸了两尊佛像。”
沈如晦冷笑:
“她焚信,是怕人查;她砸佛,是怨佛不灵。可她忘了——这宫中,最不信佛的,是那些最怕死的人。”
阿檀低声道:
“可……可若她反咬一口,说您陷害她?毕竟……猫是您后苑的,燕窝是您端妃送的,谁又能证明,那毒不是您后来加的?”
“她若反咬,便是自投罗网。”
沈如晦眸光如刃,
“我早已命李太医在燕窝残渣中,提取出‘寒水石’的粉末,藏于密匣之中。另,我后苑的猫,本是宫中弃猫,无人认领,却在七日前,被端妃宫中的小宫女喂过一次鱼干——这宫中,谁不知端妃最厌猫?她若无故喂猫,必是试探。”
她指尖轻叩案几:
“我还在猫尸体内,提取出毒物,与燕窝残渣比对,分毫不差。更有影卫暗中录下端妃心腹与北狄密使的密会,言明‘以寒水石毁胎,使其生而为妖’。”
她抬眸,望向柔仪宫方向:
“她不是不敢反咬,而是——咬不动。”
她缓缓起身,披上狐裘,那狐裘是萧珣所赠,纯白无瑕,领口绣着暗纹,细看竟是“双鱼衔珠”,寓意夫妻同心,生死不离。
“去,取猫尸来。”
阿檀一惊:
“娘娘!您要……亲自去柔仪宫?”
“不是去。”沈如晦唇角微扬,“是‘赐见’。”
她抬眸,望向柔仪宫方向:
“我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毒计,如何反噬自身。我要让她,在佛前,在经幡下,在她日夜叩拜的菩萨面前,跪着看自己的结局。”
半个时辰后,柔仪宫。
端妃端坐佛堂,手中捻着佛珠,指尖微颤。她面前香炉青烟袅袅,经幡轻摇,却压不住她眉宇间的惊惶。她今日特意换了素色宫装,发间无钗,只以一条素绢束发,意在示弱,意在求怜。
心腹嬷嬷匆匆入内,跪地叩首,声音发抖:
“娘娘!不好了!淑妃娘娘亲至宫门,手持猫尸,说……说要您‘亲眼看清’!她……她手持凤印,宫人不敢拦!”
端妃猛然起身,佛珠“啪”地断裂,珠子滚落一地,如泪洒佛前。
“她……她敢?!”
“她已入宫,正往佛堂来!”嬷嬷声音发抖,“她身后跟着阿檀,捧着那只白玉碗,碗中……还有您送的燕窝!”
端妃脸色惨白,指尖掐入掌心,鲜血渗出,滴落在佛经之上。
“快!快去拦她!就说……说我已闭门礼佛,不见外客!”
嬷嬷低声道:
“可……可她手持凤印,说是‘为腹中龙种,正宫闱清白’,奴才们……不敢拦。”
正说着,殿外传来脚步声。
沈如晦缓步而入,身着素白银狐袍,发间仅簪一支白玉梅花,那梅花是沈家旧物,花瓣上还残留着一丝血痕,是当年沈家抄家之夜,她母自尽时,簪子划破的。
她手中捧着一只包裹严实的布包,布包渗出暗红血迹,滴落在雪地之上,如梅落寒潭。
她身后,阿檀捧着那只白玉碗,碗中残留燕窝,泛着淡淡药香,却似毒蛇吐信。
殿内,佛经声戛然而止。
端妃强作镇定,跪地叩首,声音颤抖:
“臣妾参见淑妃姐姐。”
沈如晦不语,缓步上前,将布包置于佛前案上。
她缓缓打开。
一只三花猫尸横卧其中,口吐白沫,眼含血丝,死状极惨。它的一只前爪还保持着抓挠的姿态,似在临死前,仍想逃出生天。
沈如晦抬眸,声音冷如寒冰:
“端妃娘娘送来的燕窝,竟让一只猫丢了性命。”
她指尖轻点猫尸,那指尖,曾是冷宫中为活命而翻捡残羹的手,如今,却是执棋者的手。
“它不过舔食一口,便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死状如此凄惨。”
她抬眸,直视端妃,眸光如刀,似要剖开她虚伪的皮囊:
“若是本宫吃了,恐怕不仅是本宫,连腹中胎儿都难保。”
端妃浑身一颤,强笑道:
“姐……姐姐多心了。不过是一只野猫,许是本就病重,与燕窝何干?”
“是吗?”
沈如晦冷笑,声音如冰泉击石,
“那为何这只猫,只舔了你送来的燕窝,便死得如此蹊跷?为何它死前,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与‘寒水石’中毒之症,分毫不差?”
她抬手,阿檀将白玉碗奉上。
沈如晦执银匙,舀起一勺残留燕窝,送至端妃唇边,银匙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如刀锋。
“来,妹妹,你亲口尝一尝。”
她声音温柔,却字字如刀,
“若无毒,你便喝下;若有毒,你便认罪。”
端妃脸色惨白,连连后退,撞上佛龛,香炉倾倒,香灰洒落一地,如雪覆尸。
“我……我不敢!我……我体虚,受不得补!”
“体虚?”
沈如晦冷笑,步步逼近,
“你送我燕窝时,不是说此物‘补而不燥,润而不腻’,最是稳妥?如今你却说受不得补?”
她指尖轻抚端妃脸颊,似怜似嘲:
“妹妹,你说,这燕窝中,可有‘寒水石’?可有‘北狄密药’?可有——皇后与刘宸的阴谋?”
端妃伏地,浑身发抖:
“姐……姐姐!臣妾不知!臣妾只是……只是听人说,此燕窝最宜安胎,才……才送来!”
“听人说?”
沈如晦眸光如刃,“听谁说?是北狄密使在你耳边低语?还是——你母族在密信中哀求?”
她缓缓起身,望向佛前长明灯:
“你不是被胁迫,你是——同谋。你若真被胁迫,便不会在燕窝中下‘寒水石’。你要的,不是我死,而是我生不如死。你要我怀胎十月,看着自己的孩子,变成一个‘怪物’,然后——被世人唾弃,被陛下厌弃,被靖王抛弃。”
她抬眸,声音如冰:
“你不是在安胎,你是在——毁胎。”
端妃瘫软在地,冷汗涔涔,佛经散落一地,经文上沾着她的冷汗,字迹模糊,如她此刻的神智。
“姐……姐姐!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求您……求您饶我一命!”
沈如晦冷笑:
“饶你?你可曾想过饶那只猫?它不过是一只无主之猫,却因你之毒,死得如此凄惨。”
她指尖轻点猫尸:
“你可曾想过饶我腹中‘龙种’?它还未睁眼,你便要它生而为妖?”
她抬眸,望向佛前菩萨:
“你在这佛前日日叩拜,求福求子,可你可知,菩萨若见你如此心肠,可还会保佑你?”
端妃伏地痛哭:
“姐姐!臣妾……臣妾只是想活!皇后与北狄以我母族性命相要挟,我……我不得不从!”
“不必说了。”沈如晦声音冷峻,“你若真被胁迫,便不会在送燕窝时,笑得如此温婉。你若真被胁迫,便不会在佛前,日日诵《心经》,求我‘胎死腹中’。”
她缓缓起身:
“从今日起,你闭门礼佛,不得踏出柔仪宫半步。若你敢再动我一根寒毛,我便将你与北狄勾结之事,公之于众,让你母族,与你一同——陪葬。”
端妃伏地叩首,额头撞地,发出沉闷声响:
“臣妾……臣妾遵命!臣妾即刻闭门礼佛,绝不再见外客!臣妾愿长伴青灯,为姐姐与腹中龙种,日夜诵经祈福!”
沈如晦转身离去,步履轻盈,如踏雪无痕。
殿内,寂静无声。
端妃瘫坐在地,佛经散落一地,长明灯忽明忽暗,映得她面容如鬼。她颤抖着手,拾起一串佛珠,却见珠子上沾着猫尸的血迹,腥臭扑鼻。
她猛地扔开,伏地干呕,泪流满面:
“沈如晦……你不是人……你是……修罗……你是……从冷宫爬出来的鬼!”
她喃喃自语,如疯如癫: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动你……我不该……”
静澜居内,沈如晦立于窗前,手中握着一枚铜符——那是萧珣给她的影卫信物,可调动暗七至暗九三名死士。
她指尖轻抚符上刻痕,眸光深邃。
阿檀低声道:
“娘娘,端妃已向皇帝请旨‘闭门礼佛’,陛下准了。她……她再不敢动您。”
“她不是不敢。”沈如晦冷笑,“她是怕死。她知道,我若要她死,便不会让她有求佛的机会。”
她抬眸,望向窗外风雪:
“这一胎,是我设的局。而她们的毒计,便是——破局之钥。”
正说着,殿外传来脚步声。
青黛匆匆入内,跪地叩首:
“娘娘!太医院传来消息,李太医说,太后已命人重修‘静胎散’方,去其浓烈气味,改以‘养心丸’之名,混入日常补药之中。七日后,便要送来。”
沈如晦眸光一冷:
“终于来了。”
“我等她动手。她若不动,我便逼她动。我要让她,亲手把自己,埋进坟墓。”
她抬眸,望向窗外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