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犯神经了,那庄赤平怎么在这胡言乱语?
难不成是因为在自己面前的是儿子,所以开始放飞自我?
秦巧梅在心里又点了点头。
这人可能真是被赵正章和庄玉玲的所作所为刺激了,变得精神不正常了。
连带着心里的那点气都消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所以当陆旷手里的野鸡又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然后被赵大勇一个手电筒照在脸上的时候。
秦巧梅一脸平静的站出来,丝毫没有偷听人墙角被人抓包的尴尬。
陆旷皱了下眉,抬手挡住了秦巧梅眼,“把手电移开。”
“怎么是你们?”赵大勇看清来人的时候愣了一下。
接着便脸色涨红,想起刚刚庄赤平说的话,更是无地自容,“你都听到了?”
陆旷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赵大勇,电筒微弱的白光映出来陆旷黑潭般的眼眸。
这一眼让赵大勇尾椎骨泛起寒意,在不算冷的夜晚冷的哆嗦了一下。
让他不敢对上陆旷的双眼。
“听到不听到不都是一样。”陆旷声音森然,听不出在想什么。
该骂的不该骂的,早都骂过了。
他能撞见一次,那背后就有过无数次。
“对不住……我替我妈……”赵大勇现在知道自己妈是个什么德行,想要替庄赤平给这两口子道歉,但身后突然窜出一道黑影,尖锐的大喊,“你这个杂种,你怎么不去死!”
是庄赤平认出了陆旷的声音,拎着木棍向陆旷扑了过来。
赵大勇瞳孔猛缩了缩,想要去拉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能喊道,“小心!”
庄赤平当然没有得逞,她被陆旷一双手就制止住了。
可制住了人,但没堵上庄赤平的嘴,庄赤平面色狰狞,全然没有最初见时的富态模样,头发散乱,像个疯子。
嘴里还在在不断咒骂道,“你个杂种,养不熟的白眼狼,白吃我们家十几年饭!”
“要不是你,老赵就不会离婚,要不是你,我能过成这个鬼样子?”
秦巧梅听完这话只有冷笑,陆旷顾念着恩情,可她可没受到过庄赤平的帮助。
陷害倒是可以算得上有。
以前有赵正章在,庄赤平小打小闹都不要紧,毕竟在大是大非上有赵正章压着。
毕竟当初陷害秦二的时候,赵正章还领着庄赤平拿着一角猪肉登门道歉。
都没有说要跟庄赤平离婚的意思。
没想到现如今看来,庄赤平是一点悔改的心思都没有。
还能颠倒黑白,把自己婚姻不幸怪罪到陆旷头上,明明是自己那些破烂事被揭穿,赵正章实在忍无可忍才要离婚的。
秦巧梅觉得这人离了赵正章之后简直变得不可理喻。
庄赤平又忒了一口痰,差点吐到陆旷脸上。
幸好陆旷早防着她,及时把人甩开才幸免一难。
但庄赤平哪会那么老实,站起身又拿着棍子朝陆旷抡。
陆旷眼前的庄赤平和他记忆深处的陆天祥有一瞬间的重合,让陆旷的神情倏地更冷。
赵大勇在旁看见了陆旷的神情,心下大骇,知道陆旷打算还手,慌乱之间,自己冲上前,挡在了陆旷前头,生生挨了庄赤平一棍。
妇人蛮力,这一下可不轻。
赵大勇肩膀传来剧痛,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手里的手电筒直接落了地,滚到了他的脚边。
见眼前倒下的不是陆旷,庄赤平的双眼迷茫了一瞬,仔细辨认地上的人,认出了是自己的儿子。
哆哆嗦嗦扔在棍子,神情疯癫,冲上去就嚎啕大哭,“我的儿啊……”
陆旷冷眼旁边自己脚下的两个人,没吭声。
秦巧梅在后面看的有些心惊,没想到庄赤平还会发狂。
刚刚庄赤平第一次冲过来的一瞬间,陆旷就把她藏在了身后,现在二次发狂,也没有波及到她。
她在后面扯了扯陆旷的手,发凉的指尖握住男人紧握的拳头。
男人眼神闪了闪,紧握的拳头不自觉松开,让秦巧梅的指尖溜了进来。
陆旷的眉头不自觉的平和了一瞬。
这时候赵大勇正耷拉着肩膀,一个手把正在大哭,神志不清楚的庄赤平揽进怀里,轻声喊着,“妈,我没事。”
叫了半天,庄赤平才安静下来,随后赵大勇才抬起头,面目因为痛苦而扭曲,眼底还流着滚烫的泪,断断续续的说完了刚刚没说完的话,“我、替我妈我、给你们道歉……”
“这么多年,我妈对不住你……我也对不住你……”
从前种种,现如今早就物是人非了。
说再多也没用。
陆旷眼底毫无波澜,“我不用你们道歉,你们没有对不起我的任何地方。”
这么多年就算庄赤平在磋磨他,他也吃了庄赤平十一二年的饭。
他念赵正章的恩,也念庄赤平的恩。
庄赤平对他做的任何事,包括工分上交,粮票上交,替赵大勇背黑锅,陆旷始终觉得这是应该的。
甚至有时会因为这种管控觉得自己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
所以庄赤平对他的所作所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一句怨言。
秦巧梅知道陆旷的想法,但不代表她没怨言。
“庄赤平是自己想不开。”秦巧梅立在了陆旷身边,始终没放开男人的手,“总觉得陆旷欠她的,欠你们家的。”
其实她更想说是庄赤平咎由自取,但碍于身边这个男人,她话没说的那么决绝。
她心疼这个男人。
秦巧梅声音平静,“但陆旷,白天放牛,晚上捡粪,冬夏吃不饱,身上的衣服永远不合身。”
“赚的,捡的,都上交给你家,承担除了赵叔以外的第一劳动力,那时候他才十几岁。”
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不敢想象当年是如何过来的。
秦巧梅颤着音开始往下说,“为了不欠你们,不让你们觉得他是个拖累,拖着伤腿下地干活,得不到休养,落下病根。”
“就算是欠你们,陆旷这么多年的种种也早就还清了。”
赵大勇颤抖嘴唇,闭了闭眼睛,有些说不上话。
这些年对陆旷做的,他们做的,种种事情在他脑海里跟走马灯一样闪烁着。
他懒,从不去上工。
他妈仗着赵正章是大队长,有公粮分,上工的时候也是有时有晌。
可他家里除了陆旷之外,还有五口人。
有三个不上工的,一个吃公粮的。
但公粮可养活不了一家人,但这么多年他们的日子还是过得如鱼得水。
再往下想。
陆旷放牛,捡粪,割猪草沤肥,秋收,哪哪都有他的身影。
只要能赚工分,几乎哪里都能看得见他……
再都冬天,陆旷拿回来鸡、拿回来的鱼……
他的衣服常年不换,短了一截又一截,还是他淘汰下来的衣服……
陆旷做的多,说的少,留给别人的永远是淡漠而锋利的一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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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手电筒一直亮着,没被人捡起。
只剩下黑暗中互相搀扶的两个人,缓慢踏上回家的路途。